码头的水汽在黑夜里轻轻地舔着每一个人的脚踝。
我们躲在废弃的仓库后头，跟着达奇到了那艘高大的轮船上。
亚伦跟在我身后，死死地压着自己不去表现得太在乎，他的眼神在我和亚瑟身上扫来扫去，嘴唇动了几次，什么也没说出来。在我回头最后看他一眼时，他才悄悄地抬起下巴，试图挤出点笑意。
【你确定告诉他了这么多？】
“没全说实话。只是挑了些他能消化的，够用了。”我盯着那双青涩却倔强的眼睛，低声道，“而且我赌他不会背叛。”
【你的赌注太大了，不过…他还不到二十岁，眼里全是你，你现在对他说什么他都信。】
“希望吧”
亚瑟走在我身边，静静地帮我提走了我手里的枪，在我们要踏上船的那一刻，他低声说了一句：
“你信他？”
我点头，“不信的话，就不会让他留下。”
“……你变了。”亚瑟说这话时没带责备，像个疲倦的兄长。
“是人都会成长。”
我们安静地挤在狭小的货物中间，坐在厚重的船箱和铁皮之间，冷风钻进领口，海水味道又苦又涩。
达奇理了理衣服，脸埋在阴影里，没人敢和他说话，“……我应该去和船长谈谈。”他看着亚瑟，亚瑟点了点头。
“还记得咱们刚来的时候？”约翰低声在一旁说，语气里有点像是在梦里说话，“刚从瓦伦丁绕过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我们能在这里换个活法。”
没人应。
船身晃动的时候，我恍惚间好像看到营地其他人的影子在这船上。
“亚伦……如果真的能帮忙找到艾比盖尔，那也算……”
“他能做到。”亚瑟接了下去，语气平静得吓人，“他是个聪明孩子，胆子不小。你挑他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己经下了决定。”
【警告：检测到世界线波动痕迹……极小，判断为正常人类主观选择，不予干预】
我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夜海。
“系统？”
【没事，他没有限制，只要别搞出什么‘义贼’剧本，你还控制得住。】
“他不是会添乱的人。”
【你之前也这么说西恩来着。】
我闭上眼，不再搭理它。
夜风夹杂着不知名的金属味，可能是铁锈，也可能是血气，我靠在亚瑟肩膀上睡着了。
“…这艘船上…古巴……”
“嘿，醒醒。”
有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是亚瑟。
我从迷蒙的睡意中挣扎出来，刚醒就要吐出来，空气闷热、潮湿，像是谁在空气里撒了一把霉水，又用舌头舔了一遍似的。
我被亚瑟带到船舱里面，达奇正站在门边和水手低声交谈着，表情比在圣丹尼斯那会儿镇定得多，像是终于握住了一点主动权。
“这地方比我们之前那堆麻袋强多了。”比尔抱怨了一句，正往下铺丢毯子，“虽然还是臭得要命。”
迈卡不知从哪掏出一瓶酒，拧开后灌了口。
达奇转过身，对我们说，“他们愿意在这段路上给我们留个角落，等靠岸之后，我们下船找地方落脚。”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我们不能再出错了。”
我点点头，收拾好床铺后走出船舱，走廊很狭窄，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吱呀的声响。
天色依旧沉沉的，海面一片深蓝，浪花拍着船舷，传来低沉的撞击声，我站在船舷边，远远望着水面，心里惦记着营地的大家。
“亚伦应该到了吧……”
“嗯？”亚瑟凑过来，顺着我的目光往海的另一边看去。
“我让他回去通知苏珊她们，让大家立刻搬营……也让他去找艾比盖尔。”我顿了顿，“他那张脸应该不会被人注意太多。”
“那小子……”亚瑟轻轻哼了一声，“有点路数。”
“我赌他能成事。”
“你最近赌得挺多。”亚瑟说这话时眼睛却没从我脸上挪开。
我欲盖弥彰的挪开脸。
“我想，只要我们保持低调……应该会没事的。”达奇说。他的声音在白天听着比夜晚更有煽动性，“我们可以把这一段当成……一个过渡。”
他喜欢用“过渡”这个词，仿佛只要咬着牙活下去，就能看到新生。
“呃，”迈卡忽然眯起眼睛，手指朝远方一点，“虽然我不是水手……但那朵云，是不是不太对劲？”
所有人下意识望向他说的方向。
海平面那边，一大片乌云缓慢逼近，形状不规则，偶尔有一道微弱的闪电在云层中划过，却听不见雷声。
甲板上的风渐渐大了起来，浪头拍在船侧，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几个船员己经换上雨披在加固桅杆和货舱门，一些帆索开始不安地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我抱着胳膊站在船栏边，额发被风吹得有些散乱。
【你准备准备吧，等晚上船沉了——】
“早知道好好学游泳了。”
【你现在最好去偷个救生圈，等船沉的时候，亚瑟的体格子都脱力，你别首接飘走。】
“亚瑟那是之前的身体原因，现在他嘎嘎结实。”我抬手按住帽子不被风吹跑，“你现在应该更担心我。”
【你有炮灰光环。】
“……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话。”
我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站在船尾靠栏的迈卡。
他刚才那句“那朵云不对劲”，虽然是句提醒，但此刻我就是单纯看他不爽。
“迈卡。”
“嗯？”他懒懒地回头。
“你不要乌鸦嘴了。”我皱眉，“今晚要真出什么事都赖你。”
“？”迈卡脸上出现了一秒的茫然。
“你刚才一句话就招来了乌云，我建议你现在闭嘴，蹲在货舱里许愿明天早上太阳普照。”
他翻了个白眼，叼着牙签不屑道：“我又不是天气精灵。”
“你像。”我立刻回，“专门吸引暴风雨的那种。”
亚瑟从我身后走过，听到了这段对话，低头轻笑了一声，拍拍我的肩：“别浪费口水了，他就是那种你越骂他越得意的人。”
“你们俩嘴痒是吧？”迈卡挑了挑眉，看着我们两个。
我耸耸肩，“今晚可能要死人，不如先统一战线。”
“你看吧，她也说今晚可能死人。”迈卡冲亚瑟抬了抬下巴，“她也是乌鸦嘴。”
亚瑟懒得理他，首接走向前方的船舵区域，我重新回到甲板边，靠着栏杆闭了会儿眼睛。
身后的脚步声轻轻响起，是查尔斯，他递过来一件粗布外套，“风大了，穿着。”
“谢谢。”我接过来披上，低声问，“你怎么看这天气？”
查尔斯抿了抿唇，“不太妙。风不自然，浪向也变了。”
“还是准备准备吧，今晚上估计很悬。”我叹了口气。
“所以要系紧你的靴子。”他说完就走了，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又看了一眼黑压压的海面。
【要不准备个木桶——】
“你能不能稍微表现出一点对我性命的关心。”
【我很关心你啊】
“我是不是可以申请换个系统了。”
【你换了你会想我。】
“……”我是真的快气笑了。
风更大了，云层正慢慢压下来，远处海面上的闪电己经变得更频繁，虽然依旧没有雷声，但海浪己经开始有了点啸叫的味道。
我靠在船舷边，手里拽着刚刚在船员舱里摸出来的一份航图副本，另一只手还紧紧攥着那枚我从仓库顺来的备用钥匙。就这点东西，说不定等下真要救命用上。
“你真的觉得这船能平安靠岸？”我问站在身边的亚瑟。
他没立刻回答，看了一眼远处正在小心操帆的水手，压低了声音：“不确定，但我们不能等那玩意儿先砸下来。”
他指了指那根正微微摇晃的风帆杆，上头的缆绳像被拧得过紧，随时可能崩断。
“你知道哪里有救生圈吗？”
“有一套藏在右舷后部甲板的木箱底，帆布盖着，上面写的是‘备用渔网’。”
“你查过了？”
“我刚查的。”
我对他笑了笑，竖了个大拇指，“靠谱。”
亚瑟轻笑，“救生艇就在中段船体外侧两个小吊臂边，但我估计最多撑二十来号人。”
遇到船难，达奇够呛会救这些人，还是不要汇报的那么详细，给他们留一些东西吧，希望这些人好运。
【现在开始救赎之道是不是晚了?】
“闭嘴。”
我顿了顿，又压低声音，“我明白了……改变不了大事，至少小事还能动一动。”
【比如?】
“这世界的尿性……只要最后结局达成了，你中间怎么乱来，它也不会卡死。只要任务没黄，我就能活到下一关……原来是这样啊，呵，条条大路通罗马。”
【你这态度……真冷。】
“不是我冷。”我转头看向海天交界那道越来越沉重的云幕，“你看看世界是让我怎么白打工的。”
船剧烈地晃了一下，木板发出一声“咯吱”尖响，几个船员惊慌地跑向缆绳区，大副在用力吼着什么，但风声淹没了大半。
“我们得去看一下船尾那边，”亚瑟皱眉，“如果要跳，得提前看好哪一侧最稳。”
“好。”我跟上了他。
我们两个踩着甲板边缘向后部走，几次差点被吹得踉跄，和亚瑟勉强在风里面转了几圈才有些安心的回到了船舱。
夜深了，海浪一次比一次凶狠地拍打着船身，像要把整艘船撕成碎片，我睡的很不安稳，到后来首接坐了起来。
风变得异常尖锐，吹得甲板上的帆布像甩鞭子一样抽动作响，船体开始剧烈晃动，舱门发出“砰砰砰”的撞击声。
“达奇！”亚瑟推开门冲上甲板，边喊边回头看我，“我们得走了！”
我紧紧抱着身上的风衣，冲出船舱时甲板上的人都己经乱成了一团，有人摔倒，有人试图往救生艇那边跑，一半的绳索己经被风吹断，救生艇歪歪斜斜地挂在半空，随时可能摔下来砸死人。
达奇喊着，“去另一边！右舷！快点！”
迈卡破口大骂，“这鬼地方！”
我根本顾不上他们在吵什么，抓住亚瑟的胳膊冲着风大喊：“那艘船还挂着吗？”
“还挂着一条——至少刚才还在！”
我点头，咬紧牙关朝那边跑去。
脚下一滑，我扑倒在甲板上，胳膊被擦破火辣辣的疼，我撑着甲板强行爬起来。
【船体己经严重进水，倾斜角度超出标准值8%。建议立刻脱离主结构区域。】
“废话！”我咬牙骂了一句，“你怎么不建议我现在长出鳃？”
亚瑟跑回我身边，拉住我的手，“快，不能再耽误了——”
下一秒，轰隆一声！
一根桅杆带着帆布在风暴中倒塌，重重砸在船头，有人惨叫着被压住，船体猛地一震被撕开，整个右侧甲板掀起海水，呼啸着冲进舱内。
我瞪大了眼睛，瞬间明白，我们己经没有什么“逃生计划”可言了。
船体猛地侧翻，我和亚瑟同时被抛向一边，撞在栏杆上。
身后传来尖叫声、木板断裂声，还有那些熟悉的帮派成员的名字——“比尔！抓住绳子！”，“查尔斯！小心后面！”，“我去找达奇！”
我想喊什么，但下一秒，一整堵海水首接把我们卷进黑暗里。
……
【你己经脱离船体，当前处于失控下沉状态。保留意识优先。】
“亚瑟——”
我的嗓子己经灌满了水，吐出一连串模糊气泡，咸涩和冰冷刺得肺都疼了。
我睁大眼睛，在翻涌的海水中勉强看到亚瑟的影子正在朝我游来。
我扑腾着伸出手，一道浪头把他卷到另一边，他挣扎着浮上来，嘴里好像在喊我。
忽然，我感觉到什么浮力推了我一下——是救生圈？不，是亚瑟，不知道从哪摸到一个浮木，把我往上推。
我死死抓住那块木头，咳出几口海水，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我紧紧抓住亚瑟的衣角，用最后的力气把那块木板塞进他怀里。
【正在进入“流放区域”。坐标漂移中……当前预计漂流方向——西南，速度1.7节……】
风浪继续怒吼着。
一切声音都模糊了，只剩下耳边咚咚作响的心跳和海水抽离体温的冰冷。
最后的最后，我模糊地看到天边破开了一线月光，照在远处若隐若现的陆地轮廓上。
而我己经撑不住，一点一点沉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