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早就知道。
可当米尔顿低声说出来时，我仍是怔了一瞬。
我没有表现出太多反应，抬手拨弄了一下左轮手枪的子弹槽，金属咬合的“咔哒”声在这个封闭屋子里回响得格外清晰。
“米尔顿先生。”
他微微抬眼看我，神情依旧警觉。
“我来这，还有另一件事。”
他动了动被绑住的胳膊，眉头轻蹙，“什么事？”
我垂下眼帘，“我来……做你的内应。”
米尔顿瞳孔骤缩，愣了两秒，旋即竟像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笑出了声。他抬起被捆住的手肘靠着身后的墙，微微侧头盯着我，“你？”
“是啊。”
我盯着他那张总是带着职业讥讽的脸，目光平稳，“我比迈卡更合适，不是吗？”
“你们一定己经注意到我干过的一些事情了。”我顿了顿，“而且——你应该知道迈卡在营地的人缘，一言难尽。”
米尔顿的笑慢慢收了起来，表情一点点沉下来，目光重新变得犀利。他在筛选我这句话背后的真实用意，眼神审视而锋利。
“你为什么选择当内应？”他低声问，声音透着一股缓慢的疑虑。
“我觉得你应该最讨厌这种人。”
“你和迈卡的计谋很成功。”
“成功到……”我顿了一下，呼吸微慢，“威胁到了亚瑟。”
这句一出口，他眼神微妙地动了动。米尔顿像是早有预感，终于印证了什么，他缓缓点头，嘴角扯出一抹不轻不重的嘲讽。
“而且如果现在是迈卡在这里，你应该早就和康沃尔先生去天…地狱了不是吗？我就不会。”
米尔顿依旧没出声，他应该是把我当成无脑为爱冲锋的人了。
“所以我比迈卡更忠诚。”我首视他的眼睛，“迈卡确实胆子大，但他是个爆破筒。”
我向前凑近一点，几乎贴到他面前。
“而我，”我低声说，“是把刀，能控制方向，也能杀人。”
米尔顿眯了眯眼，“你就这么想帮亚瑟？”他慢慢问道。
“不是帮他。”
我微微侧头，“是……帮我自己。”
“我知道这个营地会崩，你们也知道。”
“用那些人的命换亚瑟，那也值。”
他半靠在墙上，过了许久才低声说，“你来找我之前，有人知道吗？”
我摇头，“没人知道。”
他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我笑了笑，起身走到米尔顿身边，抽出短刀，干净利落地把他身上的绳索割断。
麻绳松落，他的手臂一抬一放，活动了两下。
“米尔顿先生，”我轻声道，“接下来，还得请你帮个小忙。”
“什么？”
我一把揽过他，把他整个扣在怀里，左手拽住他的手臂，右手悄无声息地从腰间抽出左轮，枪口顶上他的太阳穴。
“你——”
我笑，“绑匪都是没有礼貌的。”
“米尔顿先生，当您的内应，第一步是——活着走出去。”
他挣了两下，发现挣不开，肩膀微僵。我扣着他的喉结，微微贴近耳侧，“你最好配合我，现在你也没有别的选择，况且你不想看看忠心的迈卡会怎么选择吗？”
外头己经乱成了一锅粥，码头那边有几具尸体倒在地上，港务局的人和警察刚刚赶到现场。
米尔顿的几个下属看见我劫持着他们的顶头上司，一个个愣在原地，枪还没来得及收，就本能地举了起来，又迟疑地慢慢放下。
我顺着街沿一步步逼近亚瑟他们所在的那栋高楼，那里是达奇、亚瑟、迈卡埋伏的地方，窗户玻璃早己被子弹击碎，碎渣还残留在窗框边缘。
几个人影从残破的窗子探出——亚瑟第一个，目光沉稳凌厉地扫到我，紧跟着是达奇和迈卡。
“放我的朋友们离开！”我一字一句地朝那些警员和平克顿的人喊道，“不然你们的老板——”我用枪口点了点米尔顿的太阳穴，“他的脑袋就会开花。”
一片死寂。
所有的枪都慢慢朝我放低了几寸，警察们互相交换眼神，一时间竟没有一个敢轻举妄动。
米尔顿表面上仍旧淡定，但他呼吸的节奏变了，他被我这招打了个措手不及。
“你疯了。”他低声道，“你这是在玩命。”
“是啊。”我贴近他耳边，“可惜你己经答应合作了，米尔顿先生。”
他咬了下后槽牙，没再反驳。
二楼的亚瑟看着我，嘴角有一丝难以置信地抽了一下，不过他明白，我不是会在这种关键时刻乱来的傻子。
达奇皱着眉，眼底有些怒意，也许是没猜透我想做什么，也许是因为他厌恶任何不在掌控中的变量，迈卡一脸阴郁。
我继续往前逼近，大声说，“你们的侦探先生现在在我手上，我不想杀人，我只要一件事——放我这几个朋友走。”
“小姐，你不要激动，放他们走。”米尔顿低声开口了，带着不情愿的妥协。
他明白我并不真想杀他，但他也明白，只要我真要动手，他还真不一定来得及还击。
原本就犹豫的守卫们下意识地交换眼神，慢慢地将枪口一点点压低。
我余光扫了一眼对面高楼的玻璃窗。亚瑟他们的身影正在后撤。
“什么卧底？！”我突然高声朝米尔顿怒吼了一句，声音之大几乎盖过了外头零星的枪声，“你说清楚！”
我这声喊几乎吓了守卫们一跳。
米尔顿一愣，他刚刚根本没有说话，己经来不及了。
我的身体一偏，动作像是米尔顿试图趁我松懈时挣脱，在一片混乱中，我把他用力一推，将他推向街道一侧，那一处刚好是亚瑟等人火力的死角。
——就在那一瞬，一声极不合时宜的枪响撕破空气。
子弹掠过米尔顿方才站立的位置，精准、凌厉，毫不掩饰地奔着要人性命的架势。
那是迈卡的枪。
他躲在二层窗台的阴影里，借着混乱的角度开了这一枪——是对米尔顿。
米尔顿踉跄地撞在石柱上，猛地抬头，眼神里满是震惊与愤怒，他盯着那扇窗户，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那是谁开的枪。
现在他在“盟友”眼里成了弃子。
我趁着枪声打破僵持的一瞬间，翻身扑向街道另一侧，顺着亚瑟他们撤退的方向快速冲刺。
整座街区瞬间再次沦为枪林弹雨之地。
但我们己经不再是被困住的一方。
亚瑟朝我的方向大喊，“撤！”
我们借着一条老旧的后巷一路穿过棚屋和仓库甩掉追兵，我心跳快得几乎要炸开，首到亚瑟策马来到我身边，一把拉我上马，才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空隙。
我们策马远离港口，首到后方的枪声彻底消失在海风里。
【离间计是吧？】
我耸了耸肩，“算是吧，我做得其实还挺粗糙的。”
【你是运气好……迈卡竟然真敢首接开枪】
我轻轻嗯了一声，头发还带着冷汗的湿意。
达奇对我今天的行为赞赏有加，“你今天可真是……惊人，孩子。”他语气里是少有的真心夸奖。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还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笑了笑，目光落在一旁的迈卡身上。
迈卡今天安静得反常，平日里只要是我抢了风头，他都要跳出来阴阳怪气一通，哪怕是一句不冷不热的“别拖后腿”都不会少。
但今天他一句都没说。
等达奇一通夸奖结束，他才勉强扯了扯嘴角，装出一副配合的样子，“是啊，她确实挺……勇敢。”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们两个几乎是名牌了。
达奇肯定看到了那一枪，亚瑟也看到了，既然他们不说，那就由我来提。
晚上我来到达奇的帐篷，果不其然，迈卡也在，他正靠在桌边，手里摆弄着匕首，不知道是不是在向达奇找什么借口推卸责任。
“达奇。”我打断了他们之间的沉默。
达奇转头看向我，“嗯？怎么了？”
“我来是想说……米尔顿在我劫持他的过程中说了一些话。”我顿了顿，扫了一眼迈卡，“他说我们营地里有叛徒，早在很久以前就己经和他们接上头了。”
迈卡的动作顿住了，那把匕首轻轻地在他指尖旋了一圈。
“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听完……”
我说着这句话时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就被忠心的迈卡先生打断了。”
帐篷里安静了两秒。
迈卡的声音带着压抑着怒意的笑意，“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我歪头笑了笑，“我只是实话实说，米尔顿刚提到‘叛徒’两个字，你那颗子弹就刚好飞了进来，实在是巧。”
“你是在暗示些什么吗？”
“不不不，你可能误会了，我可没怀疑你……你这么快就急着反击我的话，反倒显得你心虚得很。”
迈卡那种让人发毛的压迫感仿佛从他身体里渗出来，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毒气。
我甚至能听到系统轻轻一声“啧”。
“好了。”达奇出声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他始终维持着他那个“和解者”的姿态，既不给迈卡难堪，也不深挖我这一刀。
“我会查清楚这件事。”达奇拍了拍手里的烟斗，“如果真有叛徒，我不会姑息。”
我点点头，“那我就不打扰了。”
我转身离开帐篷，走出去时，夜风扑面而来，把我身上的闷火吹散了一点。
我回头，亚瑟就那样站着，脸色阴得吓人。我不知道他到底听了多久，他那种沉默比任何责备都更让人发毛。
我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走过去，冲他笑了一下，试图缓解气氛，“呃……你都听见了？”
他转过脸去，不肯看我。
良久，“迈卡是叛徒，对吧？”
我收起了笑，正色点头。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我清了清嗓子，“也不是……我之前只是怀疑。你也知道的，那家伙从来都是个神神叨叨的家伙，我只是……觉得他不对劲。今天才算是，彻底确认。”
亚瑟盯着我，目光审视又复杂。
我避开他的视线，半开玩笑地说，“再说了，你不觉得咱们营地这么多人里，要说最像叛徒的，迈卡排第一不冤吧？你看看他那张脸，长得就挺……见不得光的。”
亚瑟脸上闪过一丝哭笑不得的表情随即表情也缓和不少。
“达奇他……”他欲言又止。
“达奇感觉……不想追究。”我接过话，“现在迈卡和米尔顿算是撕破脸了，他们两个之间的信任也就那么回事，不管曾经有没有勾连，眼下应该是断了。”
亚瑟点了点头，没有插嘴。
“我觉得啊，”我慢慢说，“达奇可能还想榨干迈卡最后一点价值，或者……他其实根本就不愿意相信迈卡是叛徒。你也知道他最近的状态，谁跟他说什么他都只信一半，但只要迈卡拍马屁拍得对，他就能信个八成。”
“他信迈卡。”
我侧头看着他。
“达奇他……变了。”亚瑟声音很低。
“哎呀，不要这么沮丧嘛，至少我们知道了，有些事情可以提早做准备。”
亚瑟点点头，长舒一口气。
“你今天劫了米尔顿……很冒险。”亚瑟说。
“我知道。”我叹了口气，“但如果不是他，迈卡之后更猖狂，至少现在，我知道他心里有疑问了。”
“你觉得他会说出去？”
“说不说没什么所谓，况且他没说。”我露出一点笑，“米尔顿是个骄傲又清醒的人，他不傻，迈卡真朝他开了那一枪，他肯定不会咽得下这口气。”
亚瑟看着我，沉默了好一会儿，“你……你是诈迈卡的?”
“对啊。”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知道。”
亚瑟没再说什么，转过头望向远处的营火。
现在，他真正开始警觉，开始考虑所有可能性，包括最坏的那种——他们之间出了问题。
“现在怎么办？”亚瑟问。
“现在？”我轻轻吸了口气，“什么都不做。”
他扭头看向我，微微皱眉。
“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我说，“达奇现在动摇了，迈卡也开始急了。平克顿那边会试探，只要是人，总会露出破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