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龙涎香混着墨香，却掩不住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皇帝上官镇暔盯着案桌上那封拓印下来的血书，手指无意识地着玉扳指。那是大理寺今早呈上的——柳毅在临刑前夜，咬破手指在牢墙上写下的绝笔。
"臣柳毅冤——淑妃无辜——太后非真——"
十二个血字，字字如刀，刺得他双目生疼。
"陛下。"亲信太监梁平轻手轻脚地进来，捧着一个紫檀木匣，"辰彦大人递来的密奏。"
皇帝接过木匣，指尖触到机关处微微一顿。这是他最隐秘的通信渠道，若非十万火急，辰彦绝不会用。
匣中只有一张薄纸，上面寥寥数语，却让皇帝瞬间血色尽失：
"查证属实：二十五年前柳太后省亲遇害，随行苏嬷嬷易容代之。此女实为景太子奶娘苏玉璃。陛下子嗣艰难乃其长期下药所致。纯贵妃虽无实证涉谋，然与苏氏关系匪浅，疑为景朝余孽。"
纸片从皇帝指间滑落。他忽然想起昨日太医诊脉时欲言又止的表情，想起这二十年后宫嫔妃接连小产的蹊跷，想起纯贵妃每次侍寝后总要亲自奉上的那盏"养心茶"...
"梁平。"皇帝声音嘶哑，"去把淑妃带来。"
梁平刚要应声，皇帝却又摆手："不...先宣杨御史。"
当杨御史匆匆入宫时，皇帝己经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只有案几下微微发抖的手指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杨爱卿。"皇帝开门见山，"柳毅一案，你怎么看？"
杨御史早有准备："回陛下，臣以为此案疑点颇多。柳国公谋反证据来得太过轻易，且那龙袍针脚簇新，不似前朝旧物。再者..."他顿了顿，"淑妃娘娘入宫七年，性情纯良，不似能参与谋逆之人。"
皇帝眼中精光一闪："朕听闻，太后生前对淑妃颇为冷淡？"
"正是。"杨御史低声道，"反倒是与纯贵妃...亲密异常。"
一个"亲密异常"，让皇帝心头又是一震。他想起太后——不，是那个冒牌货——对纯贵妃种种不合常理的偏宠，想起纯贵妃所出的二皇子与太后如出一辙的眉眼...
"陛下。"杨御史忽然跪下，"臣还有一事禀报。今早大理寺搜查柳国公府时，在密室中发现一本账册，记录着这些年后宫各院安神香的分配情况。淑妃宫中所获香量...是其他妃嫔的三倍有余。"
皇帝猛地站起，案几上的茶盏被扫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安神香！太后每月赏给各宫的安神香！
"传太医令！"皇帝几乎是吼出来的，"立刻检查各宫安神香成分！尤其是...纯贵妃宫的！"
杨御史领命而去。皇帝独自站在满地碎瓷中，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二十五年...他竟在一个前朝余孽的股掌间活了二十五年！还差点将江山交到景朝血脉手中！妄他将她当成自己的白月光，这些年来一首对她呵护有加，到头来都是算计！
"陛下。"梁平小心翼翼地在门外禀报，"初凰长公主求见。"
皇帝强自镇定："宣。"
上官靖柔一袭素衣入内，行礼时眼角微红，似是哭过："儿臣参见父皇。"
"柔儿何事？"皇帝声音柔和了些。虽然他忌惮着这个女儿，但不可否认她一向聪慧懂事，是他最得意的刀。
"儿臣...儿臣不知当讲不当讲。"上官靖柔欲言又止，最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镇北王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儿臣本不想打扰父皇，但事关重大..."
皇帝接过信笺，上面是谢衍熟悉的笔迹：
"臣查获景朝余孽密函：'太后己除，下一步当速扶二皇子上位。若事败，可按计划撤离，前往北境与暗卫汇合。'落款为一'禾'字。"
"禾..."皇帝瞳孔骤缩。纯贵妃闺名傅云禾！
上官靖柔适时补充："儿臣还听闻，今早纯贵妃得知太后噩耗后，在宫中痛哭失声，说了些奇怪的话..."
"什么话？"皇帝急问。
"她说...说'姑母放心，萱儿一定完成复国大业'。"上官靖柔低头，"或许是儿臣听错了..."
皇帝脸色铁青。萱儿！那冒牌太后临死前不也唤过这个名字？
"柔儿先退下吧。"他强压怒火道，"此事不要对外人提起。"
上官靖柔乖巧告退，转身时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冷光。
一个时辰后，太医令战战兢兢地呈上检测结果："陛下...各宫安神香中均含有微量红麝粉，久用可致女子不孕。而纯贵妃宫的香...却是干净的。"
皇帝手中的朱笔"啪"地折断。
好一个傅云禾！好一个景朝余孽！一边给其他妃嫔下药，一边保全自己生育能力，这是要确保只有她的孩子能继承大统啊！
"陛下..."赵德全又进来禀报，"淑妃娘娘在殿外跪着，说要求见..."
皇帝这才想起那个被牵连的可怜人："宣。"
淑妃入内时一身素缟，面容憔悴得不成样子。她伏地而拜，未语泪先流："陛下...妾身父亲冤枉啊..."
若是往日，皇帝早不耐烦地挥手让人把她拖下去了。但此刻，看着这个可能也被下药导致不孕的表妹，他心中竟生出一丝罕见的愧疚。这是他最后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啦。
"爱妃起来说话。"
淑妃却不肯起，只是捧着一本册子高举过头："这是妾身整理的父亲生前往来文书，请陛下过目。父亲一生忠君爱国，怎会谋反？那龙袍、令牌，分明是有人栽赃！"
皇帝接过册子，随手翻阅，却在看到某一页时突然顿住——那是柳毅与先帝的通信，上面详细记载了二十五年前柳太后省亲时的随行人员名单。其中一个名字被朱笔圈出：苏嬷嬷，景王朝宫女出身，精通易容术。
"这..."皇帝声音发颤，"爱妃从何处得来此册？"
淑妃泪眼婆娑："是父亲生前交给妾身的。他说...说这宫中危机西伏，让妾身务必保管好这本名册..."
皇帝闭了闭眼。柳毅早就知道太后是假的！他之所以被灭口，是因为...
"爱妃先回宫休息吧。"皇帝和颜悦色道，"朕会为你父亲平反的。"
淑妃感恩戴德地退下后，皇帝立刻变了脸色："梁平，传朕口谕：纯贵妃行为不端，即日起禁足柔仪殿，无诏不得出！二皇子...二皇子交由皇后抚养！”
他没有提谋逆，没有提前朝余孽，甚至没有提太后真假。天元王朝不能成为天下笑柄，这些丑闻必须烂在宫里！
"陛下..."梁平小心翼翼地问，"那太后娘娘的丧仪..."
"按制办理。"皇帝冷冷道，"追谥孝慈仁圣太后。"
死人不会说话，就让她顶着这个尊号下葬吧。至于活人...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傅云禾，咱们慢慢玩。
夜色渐深，御书房内的烛火将皇帝的身影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在墙上。他提笔想写些什么，却最终颓然放下。
这一局，他看似赢了，却输得彻底。
而此时的朝凰殿内，上官靖柔正听着红霜的汇报。
"殿下，纯贵妃己被禁足，二皇子送到了凤仪宫。"
上官靖柔唇角微扬："很好。告诉舅舅，可以开始下一步了。"
棋盘己经铺开，接下来，该将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