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酒旗猎猎作响。
十五偶尔侧头看向崔灵,见她神色凝重,似乎心事重重,便也不再开口。
两人一时无言。
“我的马!你们这俩贼人!”人群里突然冲出个穿着临江城最寻常服饰的年轻男子,长相算得上清秀,但周身的气质总觉得跟寻常百姓有壁,惹得崔灵多看了一眼。
崔灵利落地翻身下马,脸上绽开女儿家特有的甜笑,声音都突然夹了起来:“这位小哥哥实在对不住,家奴鲁莽,以为我有危难,情急之下借了您拴在路边的良驹来寻我。”
她说着递上银袋,脸上维持着温软的笑容,温温柔柔地致歉道:“给小哥哥添麻烦了,真是对不住,这些银钱权当赔礼。”
一下子给出那么多银钱,崔灵心痛的无法呼吸。
她内心祈祷着对方最好见钱眼开,大事化小,不然要是报官可头疼的很呐。
可那人看都没看银袋一眼,径首掠过崔灵走向身后的黑马。
他粗糙的手掌抚过黑马脖颈时,马儿亲昵地蹭了蹭他袖口。
崔灵拿着银袋的手僵在半空。
娘的,她以前每次犯事都会用上这套矫揉造作的戏码,不喜欢甜妹就算了,居然有人还看不上银钱?!
“不必,既不是偷此事就此作罢!”年轻男子面色不虞地拒绝了银袋。
他指节习惯性地叩在马鞍上,三声脆响过后他矫健地翻身上马。
这个动作让崔灵一顿,她曾在军营中的马夫那里见过,那是军中骑兵查验战马骨骼时的特殊手法。
“且慢!我看小哥哥这马养得极好,在城中也是少见。”她立马闪身至黑马跟前,维持着柔笑。
旋身贴近马腹,指尖似不经意拂过马鞍边缘,她突然问道:“小哥哥可是贩马的行家?”
男人皱了皱眉,以为崔灵是怕他事后追究所以继续纠缠。
他拉稳缰绳:“姑娘说笑,我不过寻常马夫罢了。在下还有要事,此事我不会再追究,姑娘可放心。”
“只是……”他话锋一转,看向一侧的十五,上下审视了下,目中微微疑惑,“我家马性子烈,且认主,姑娘的家奴如何能驯服的了它?”
他虽疑惑却也不再继续追问,立马马腹飞驰而去。
崔灵望着路上远去的蹄印,指尖无意识地着袖口。
“姑娘?”十五牵着白羽走近,看到崔灵那双惯常含笑的杏眼此刻幽潭似的,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十五。”她开口道,“你方才可有看清那马鞍?”
紧束的腰封将十五劲瘦的腰线尽数勾勒,他淡声道:“玄色牛皮,鞍鞯内侧有道新月图纹。”
崔灵听了一愣,仰头望向十五暮色下的侧脸,垂落的碎发扫过他的眉骨,在眼尾投下一片捉摸不透的阴影。
仅一眼,她自己只能记住那月牙图案,十五竟能描述的如此详细。
一个念头闪现脑海,崔灵的脸色白了白。
“十五!我有要事还需再回趟军营!”崔灵急迫地说道。
她牵过马绳,嘱咐十五先回宅子,她去去就回。
正欲上马,缰绳被一双指节分明的手稳稳拉住。
“我陪你一起。”十五轻声说道。
“不用了,你先回去。”
十五伸手扣住她腕骨,玄铁护腕带着丝丝凉意侵入她的掌心,他态度坚定:“夜路难行,我陪你去。”
暮色愈发浓稠,长街尽头的酒旗在风中卷成一道残影。
崔灵见拗不过他,便同意了。
但是只有一匹马……
“上来!”十五不再多说,转身翻身上马,玄色衣摆扫过马鞍,朝她伸出手。
眼前的事要紧,她向来不是扭扭捏捏的人。随即握住十五的手,掌心相触的瞬间,十五的手腕一沉,将她稳稳托上马背。
马鞍空间逼仄,崔灵的脊背几乎贴在他胸膛。
隔着层层衣料,能感受到他胸膛规律的起伏,他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扫过她耳尖。
崔灵不自在地往前倾了倾,却被他握住腰侧:“当心。”
温热的体温透过衣衫渗入肌肤,崔灵呼吸微滞。
十五的声音擦着她发顶传来:“坐稳了。”
话音未落,白羽突然扬蹄疾驰,她猝不及防后仰,整个人陷入他怀中。
夜风裹着草木的气息沁入呼吸,崔灵攥紧缰绳。
她能清晰感受到十五握缰时小臂肌肉的起伏,随着马背颠簸,他的下颌不时擦过她发间的玉簪。
“冷么?冷就靠紧我。”身后的人忽然开口,气息拂动她耳后碎发。
夜风微凉,他竟察觉到了。
未及回答,高大的身影己罩下,带着他体温的暖意裹住全身。他的臂弯将她护得很紧,遮挡住了冷风。
穿过最后一道街口时,天边炸开一道闪电。
崔灵看见军营瞭望塔的轮廓在电光中忽明忽暗,塔楼上当值的士兵举着火把来回巡视。
十五突然勒马停在一处背光的土坡后。
“有暗哨。”他压低声音,下颌几乎抵在她头顶,“西南角槐树下。”
崔灵凝神望去,果然见树影中有身影闪动。往日这个时辰,军营外围绝不会有暗哨。
她心头猛地一沉。
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事出反常必有妖。
天边又绽开一道闪电,随后下起了瓢泼大雨。马蹄踏过泥泞,在雷声中几不可闻。
崔灵抹了把糊住视线的雨水,湿透的衣料紧贴着后背。
十五的体温隔着两层湿衣透过来,她整个人几乎嵌在他怀中,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腔中平稳的心跳。
“我要进去。”崔灵攥紧缰绳,凝视着军营的方向,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不行。”十五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低沉而冷静,“太危险。”
崔灵猛地转头:“我必须进去!军医章引是我爹的挚友,我需要把新月图纹出现在临江城中这事告知他。”
十五的目光与她对视,雨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崔灵的肩头。
他眼中没有丝毫退让:“不行。此刻军营增加了防备,你若进去,很难全身而退。”
雨水模糊了崔灵的视线,她也明白十五说得没错。
军营的异常显然是为了防备什么,此时潜入军营与她少时常在军营玩耍的性质完全不同,潜入军营一旦被发现便是重罪。
“那又如何?”崔灵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焦躁,“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大黎朝‘活阎王’的亲兵悄无声息地潜入临江城,而我们却束手无策?此事若真是镇守使默许,那我爹便是他们选中的替罪羊!我怎能坐视不理?我必须救我爹!”
十五沉默片刻,目光沉沉地扫过军营的方向。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替你去。”
崔灵一怔,随即摇头:“不行!你对军营不熟悉,万一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