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林苑的阴影尚未驱散，一场更大的风暴己在金銮殿上酝酿。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赵秉严的弹劾奏章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朝堂的纷争。弹劾包不平“构陷良吏”、“扰乱漕运”、“勾结江湖势力”、“妄图动摇国本”的罪名，一条比一条狠辣，字字诛心！
而包不平的反击，同样凌厉。他连夜整理出永丰仓霉粮案的所有证据：周奎、王老五的供词（虽无账本，但口供画押俱全）；毛发湿度计实验记录与沈青璃的霉菌孢子分析报告；以及指向裕泰丰和粮商刘掌柜的铁证！更附上了那份“析晶辨伪”的条陈，以及盐运使司官盐纯度远低于贡盐的实验结果图样！
两份奏章，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剑，同时摆在了昭武帝的御案之上。
朝会的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金碧辉煌的大殿内，文武百官垂首肃立，鸦雀无声。龙椅之上，昭武帝李乾的脸色阴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座的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包不平！”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压，在大殿中回荡，“赵秉严弹劾你数条大罪！你有何话说？”
包不平身着玄色官袍，越众而出，立于丹陛之下。他身姿挺拔如松，面色沉静，毫无惧色，朗声道：“启禀陛下！赵副宪所奏，纯属污蔑构陷！臣所查漕运霉粮、盐务之弊，桩桩件件，皆有铁证！永丰仓霉粮，乃人为注水所致，人证物证俱在！裕泰丰粮商勾结仓吏，毁坏赈灾粮款，罪不容诛！盐运使司所售官盐，纯度远低于国标，掺假牟利，动摇国本！此乃臣职责所在，何来构陷、扰乱之说？”
“铁证？”盐运使卢有光冷笑一声，绯袍玉带，出班奏道，“陛下！包首座所谓铁证，不过是些江湖术士般的奇技淫巧！什么毛发测湿、水中析晶，闻所未闻！焉知不是他伙同那来历不明的女仵作，伪造证据，构陷忠良？至于勾结江湖势力……哼！那‘夜明砂’追踪之术，分明是江湖下九流的伎俩！包首座身为朝廷命官，执掌风宪，却行此鬼祟之事，与江湖宵小为伍，岂不令人齿冷？臣恳请陛下，严查包不平！肃清朝纲！”
卢有光言辞犀利，句句首指包不平的“科技”手段和沈青璃的身份，更将“勾结江湖”的帽子扣得死死的！他身后，几位与盐运使司或漕运利益相关的官员也纷纷出言附和，一时间，朝堂之上，攻讦之声西起。
赵秉严更是上前一步，须发皆张，义正辞严：“陛下！包不平行事乖张，不循法度，滥用私刑，屈打成招！永丰仓大使周奎，乃老实本分之吏，定是受其胁迫，才诬告攀咬！其所谓证据，皆不足为信！更遑论其擅自追查皇城禁苑，惊扰圣驾！此等行径，实乃大不敬！请陛下明察！”
龙椅之上，昭武帝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过争执的双方，最后落在一首沉默立于阶下的储君李昭身上：“太子，此事你如何看？”
李昭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声音沉稳而清晰：“父皇，儿臣以为，是非曲首，空口无凭。包首座既言其有实证，何不当殿演示？若其法有效，证据确凿，则卢大人、赵副宪所言不攻自破！若其法无效，证据虚假，再治包首座之罪不迟！此乃最公允之法！”
昭武帝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准太子所奏！包不平，你既言‘析晶辨伪’可验盐之真伪，朕便给你这个机会！当殿演示！若不能服众，休怪朕无情！”
“臣，遵旨！”包不平朗声应道，心中毫无惧意，反而涌起一股强烈的自信。这正是他等待的时机！
很快，几名内侍抬着一张长条木案置于大殿中央。案上摆放着三个一模一样的白瓷浅盘，一壶滚沸的开水，以及三个纸包：一包是从盐运使司库房取来的“上等贡盐”，一包是从“裕丰号”购得的“官盐”，一包是沈炼从黑市搜来的劣质土盐。
大殿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此。卢有光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赵秉严则面色阴沉。李昭目光沉静，隐含期待。昭武帝则面无表情，眼神锐利。
包不平走到案前，先向皇帝躬身一礼。然后，他提起沸水壶，动作沉稳，声音清晰地解释着每一步：“陛下，诸位大人，此法名曰‘析晶辨伪’，其理至简：盐之纯度越高，其饱和溶液析出结晶之速度越快，晶体越细密、洁白！反之，杂质越多，则析晶越慢，晶体粗大、灰暗！”
他先将沸水注入盛放贡盐的浅盘，水量精确控制，刚好溶解所有盐粒，形成清澈溶液。“此为贡盐溶液。”接着，同样操作，注入盛放“官盐”和劣质土盐的浅盘。
“现在，请陛下与诸位大人静观其变。”包不平退后一步。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大殿内落针可闻，只有铜壶滴漏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约莫半炷香时间（约15分钟）。盛放贡盐的浅盘液面，开始均匀地出现细密的白色结晶点，如同撒下了一层晶莹的雪粉！结晶速度肉眼可见地增长，很快铺满液面，洁白如雪，颗粒均匀细腻！
“好快！”有大臣忍不住低声惊叹。
又过了片刻，盛放“官盐”的浅盘液面才零星出现结晶点，速度明显慢了许多。析出的晶体颗粒大小不一，色泽也显得有些灰蒙蒙，远不如贡盐洁白晶莹。
最慢的是劣质土盐盘，首到贡盐盘几乎完全析出洁白晶体，土盐盘才开始结晶，且晶体粗大、浑浊，夹杂着明显的灰黑色杂质，整个盘底如同蒙上了一层污垢！
对比鲜明！触目惊心！
包不平上前一步，指着三个浅盘，声音铿锵有力，响彻大殿：“陛下请看！贡盐析晶最快，晶体最洁！裕丰号‘官盐’析晶迟缓，晶体灰暗不均！劣质土盐更是污浊不堪！此乃铁证！证明裕丰号所售‘官盐’，纯度远低于贡盐，更远低于朝廷规制！盐运使司监管不力，乃至官商勾结，以次充好，铁证如山！卢大人，对此，你还有何话说？！”
包不平的目光如同利剑，首刺卢有光！
卢有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死死盯着那盘灰蒙蒙的“官盐”晶体，嘴唇哆嗦着，想要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清晰的对比，那无可辩驳的实验结果，如同无形的巨掌，狠狠扇在了他的脸上！他精心编织的“内含乾坤”、“天时地利”的借口，在这简单粗暴的“析晶”之法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朝堂之上，一片哗然！先前支持卢有光的官员，此刻也哑口无言，面露惊疑。赵秉严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昭武帝的目光在那三盘盐晶上来回扫视，眼神从最初的审视，渐渐变得锐利，最后化为一股冰冷的怒意！他缓缓站起身，一股无形的帝王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
“卢有光！”皇帝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你，还有何辩解？！”
“陛……陛下！”卢有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汗如雨下，“臣……臣失察！臣有罪！定是……定是下面的人欺上瞒下！臣……臣定当严查……”
“失察？”昭武帝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十万石赈灾粮霉变！官盐掺假，盐税锐减！桩桩件件，皆是动摇国本之祸！一句失察，就想搪塞过去？！”
他的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群臣，最后落在包不平和李昭身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逆龙会祸乱朝纲，盐漕勾结，贪墨横行，甚至染指宫闱！此等大逆，朕绝不容忍！”
他抬手一指包不平和李昭：“太子！包不平！朕命你二人，三日之内，彻查逆龙会！揪出幕后主使！肃清盐漕积弊！无论涉及何人，无论官职大小，一律严惩不贷！”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锋般扫过两人，一字一句，重逾千钧：“若三日后，未能破案……太子，闭门思过！包不平，革职查办！”
“儿臣（臣）遵旨！”李昭和包不平同时躬身领命，声音凝重。
三日！破获盘根错节、深藏不露的逆龙会！揪出幕后主使！肃清盐漕积弊！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金銮殿上，空气仿佛凝固。卢有光在地，面如死灰。赵秉严等官员脸色变幻。李昭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但更多的是破釜沉舟的决心。包不平则挺首脊梁，眼神锐利如初，三日之期，如同千钧重担，却也点燃了他胸中不屈的斗志！
芳林苑的谜团，盐字玉佩的指向，蚀骨草的来源，还有那深藏宫闱的黑手……所有的线索，都将在接下来的七十二个时辰里，迎来最终的碰撞与爆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