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楼的风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暮绯站在天台边缘，身后是整个城市灯火铺成的深渊地毯，手里那份薄薄的纸却比刀锋更利。她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指一松，狂风立刻卷着燃烧的DNA报告，像只垂死的火蝶，狠狠扑向暮微的脸。
“好姐姐，惊喜吗？”暮绯的声音裹在风里，又甜又毒，“仔细看看！你血管里流的，可是沈灼那个老疯子的血！沈烬冥他亲爹，也是你亲爹！哈哈哈哈！”
燃烧的纸片带着灼人的热度砸在暮微额角，又翻滚着落下，燎焦了她一缕鬓发。她没躲，甚至没抬手去拂。所有的感官都像是被冻住了，只有耳朵里暮绯那尖利的笑声在疯狂地钻，还有那句毒蛇般的话在她脑子里反复噬咬——**沈灼的亲生女儿**。
那份报告最后的结论，白纸黑字，烧焦的边缘蜷曲着：【支持沈灼是暮微的生物学父亲】。
荒谬！恶心！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口，暮微踉跄了一下，胃里翻江倒海。她抬头，死死盯住暮绯那张因为疯狂而扭曲的、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你胡说！”暮微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每一个字都像砂纸磨过喉咙，“我妈她…她到死都没提过一个字！她只告诉我爸死了…”
“死了？呵！”暮绯夸张地嗤笑一声，高跟鞋在水泥边缘危险地碾了碾，“那个蠢女人当然不敢说！她不过是被沈灼玩弄的可怜虫之一！怀了你又怎样？沈家的大门，她连条缝都扒不开！只能抱着你这个野种，滚得远远的，最后病死在那间破出租屋里！你以为她为什么郁郁而终？是恨！恨沈灼的无情，恨她自己瞎了眼！也恨你…这个不该存在的孽种！”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暮微心脏最深处，将那些关于母亲温柔却模糊的记忆瞬间撕得粉碎。母亲临死前枯槁的手，那欲言又止、充满无尽悲伤的眼神…原来不是因为病痛，而是因为她？因为她这个…耻辱的印记？
“不…不是这样…”暮微浑身发冷，牙齿都在打颤，巨大的眩晕感袭来。她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手指抠进了冰冷粗糙的水泥护栏边缘，指甲瞬间劈裂，渗出血珠。
“不是这样？”暮绯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快意地扬起下巴，“要不要我再告诉你点更刺激的？你以为当年那个老畜生为什么盯上你？”她涂着血一样口红的嘴唇缓缓咧开，露出一个恶毒至极的笑容，“就因为你这张脸啊，姐姐！长得太像我们那个下贱的妈了！沈灼那个老变态，他找替身呢！找那个被他抛弃、又念念不忘的女人的影子！而你，暮微，你就是那个最完美的替代品！他看你第一眼，就想把你变成他的禁脔！可惜啊…被那个老色鬼养父抢先了一步，对吧？”
轰——！
暮微脑子里最后那根弦，彻底崩断了。
十西岁那个闷热、散发着霉味的阁楼下午。养父浑浊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颈后，那双油腻的手…挣扎时撞翻的旧缝纫机，砸在脚背上钻心的疼…还有暮绯躲在门外缝隙里那双惊恐又…冷漠的眼睛！原来不是巧合！原来那场毁灭她整个少女时代的噩梦，根源竟然在这里！竟然是因为这张脸！这张遗传自她那个“父亲”沈灼、又酷似生母的脸！
所有的屈辱、恐惧、这些年午夜梦回的战栗，在这一刻找到了最肮脏的源头。恨意像沸腾的岩浆，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
“啊——！！暮绯！我杀了你！！”
暮微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身体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不管不顾地朝着天台边缘的暮绯猛扑过去！什么理智，什么后果，全都被滔天的恨意烧成了灰烬！她只想撕碎眼前这张脸，撕碎这一切！
“来啊！一起死！”暮绯眼中也闪烁着同归于尽的疯狂，她非但不退，反而张开手臂迎了上来，脸上是扭曲的狂笑。
两个身影在狂风呼啸的天台边缘猛地撞在一起！
“微——！！”
一声肝胆俱裂的嘶吼几乎同时炸响。一道黑影如同搏命的猎豹，从侧面疾冲而至，带着一股决绝的、要将一切撞碎的力道！
是沈烬冥！他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带着一身刚才爆炸留下的血污和灼痕，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砰！
沉闷的撞击声。暮绯被他狠狠撞开，尖叫着向后倒去。而暮微则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卷入一个滚烫的、带着浓重血腥味的怀抱！
沈烬冥用尽全身力气抱住暮微，用自己整个后背作为盾牌，朝着远离天台边缘的方向猛地旋身扑倒！
就在他们倒地的瞬间——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猛烈！整个顶楼平台剧烈地摇晃，如同遭遇了十级地震！暮绯之前安置在支撑柱上的炸药，被引爆了！
巨大的气浪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沈烬冥的后背上。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混凝土的可怕声响！
噗嗤！噗嗤！
数根粗粝扭曲的钢筋，在爆炸的冲击下如同标枪般从炸裂的楼板中刺出，瞬间贯穿了沈烬冥的后背！鲜血如同爆裂的水管，猛地喷溅出来，滚烫地淋了暮微一头一脸！
“呃——！”沈烬冥的身体被那恐怖的力道钉得向上弓起，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全身的肌肉都在无法控制地剧烈痉挛。
“沈烬冥！”暮微被他死死护在身下，毫发无伤，只有脸上、身上全是他的血，温热的，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她惊恐地看着他瞬间惨白如纸的脸，看着他额角暴起的青筋和因剧痛而瞬间布满血丝的眼睛。
“别…看…”沈烬冥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冷汗混着血水从额角疯狂滚落。他试图用手捂住她的眼睛，但那手臂抬到一半就无力地垂落下去，只在她脸上留下一道粘稠的血痕。
暮微的视线被血糊住，一片猩红。她下意识地挣扎着想要查看他的伤势，双手胡乱地摸上他的后背。掌心立刻被一种可怕的、带着骨茬的湿濡穿透感所覆盖！是钢筋！不止一根！
“不…不…”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疼得无法呼吸。她不敢动，只能徒劳地用手死死按住他背上还在汩汩冒血的伤口边缘，仿佛这样就能堵住那汹涌的生命流逝。
“沈烬冥！你撑住！救护车…裴寂！裴寂！”她语无伦次地尖叫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混着脸上的血水疯狂滚落。
“呵…”沈烬冥的头无力地垂落在她的颈窝里，滚烫的呼吸喷在她冰冷的皮肤上，微弱得如同风中的残烛。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只涌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暮微颈间白皙的皮肤。
“别…浪费力气…”他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生命在挤压，“现在…终于…分得清你们了…”
暮微浑身一僵。
沈烬冥沾满血的手指，艰难地抬起，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力道，轻轻拂开她额前被血和汗黏住的碎发。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与他此刻浑身浴血、被钢筋贯穿的惨烈形成最残酷的对比。
他的目光，穿透剧痛和濒死的迷雾，深深地、死死地锁住暮微那双盛满惊惶和泪水的眼睛，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痛楚，有释然，还有一种暮微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近乎破碎的温柔。
“暮微…”他低唤她的名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你的眼睛…从来不会恨我…像现在这样…看着我…”他又咳出一口血沫，溅在暮微惨白的脸颊上，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真好…比…比梦里…清楚多了…”
暮微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捅穿了，剧烈的抽痛让她几乎窒息。她猛地想起了什么！左手在他后背徒劳地按压着，右手却下意识地顺着他剧烈起伏的脊背往下摸索，指尖颤抖地探向他后腰的位置——
那个地方，即使隔着湿透的、被钢筋撕裂的衬衫，她依然摸到了！一个熟悉的、微微凸起的疤痕！圆形的，带着硬硬的边缘，是旧枪伤！是她三年前在混乱中，为了自保，亲手留给那个在黑暗中强占了她的“傅沉舟”的印记！
原来是他！那个在她人生最黑暗时刻，被她视为加害者、留下最深恐惧烙印的男人…一首是他！沈烬冥！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轰然串联！他那些反复无常的暴虐，那些深夜里病态的依恋和呓语，书房里被毁掉眼睛的暮绯照片…他分不清！他因为绑架的创伤和药物，他根本分不清她和暮绯！他把她当成了暮绯的替身来恨，来折磨，却又在潜意识里，被属于“暮微”的那部分真实所吸引，所折磨！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尖锐的、迟来的心碎，如同海啸般将暮微彻底淹没。她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因失血过多而迅速灰败下去的脸，看着他眼中那奇异的光芒，那是生命在急速流逝的回光返照。
“为什么…”暮微的声音破碎不堪，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他脸上，混着他的血，“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要这样…” 是质问，更是无边的悲恸。恨了那么久，怨了那么久，最终却发现，恨错了人，怨错了方向，而真相，竟然如此惨烈又荒诞。
沈烬冥的眼神己经开始涣散，但他依旧执着地、贪婪地看着她流泪的眼睛，仿佛要将这双眼睛刻进灵魂里带走。
“因为…不敢…”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几乎只剩气音，断断续续，“怕…怕你知道了…连…恨都不肯…再给我…” 他沾满血的手指，极其缓慢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碰了碰暮微剧烈颤抖的嘴唇，留下一个滚烫的血印。
“暮微…对不起…” 他最后吐出这三个字，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沉重的眼皮终于支撑不住，缓缓阖上。那只触碰过她嘴唇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沈烬冥！沈烬冥！！”暮微的嘶喊声瞬间撕裂了整个燃烧的顶楼，凄厉绝望得如同失去幼崽的母兽。她发疯般地摇晃着他逐渐冰冷下去的身体，徒劳地想要堵住那些不断涌出鲜血的狰狞伤口，“你睁开眼睛！混蛋！我不准你死！你欠我的还没还清！你给我醒过来——！”
回应她的，只有钢筋燃烧发出的噼啪声，楼体不堪重负的呻吟，和远处越来越近、却仿佛永远无法抵达的警笛与救护车的悲鸣。燃烧的灰烬像黑色的雪，纷纷扬扬地落下，覆盖在他安静的脸上，也落在她绝望的泪眼之中。
火光冲天，将这对在血与火、恨与孽中纠缠至死的男女，映照得如同地狱绘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