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印蔽日:菜市场里的驱逐令
暴雨砸在青石板路上,溅起半人高的水花。书源撑着伞冲进老街菜市场时,正看见李大爷被几个穿制服的人拽着衣领往外拖,老人脚边滚落的西红柿在泥水里打着转,鲜红的汁液混着雨水流向阴沟。
“凭啥拆我的摊子!”李大爷的嘶吼穿透雨幕,“这摊位我摆了二十年......”
“接到通知,占道经营一律取缔!”为首的城管队长陈虎晃了晃手里的红头文件,油墨未干的“限期搬离”西个大字刺得书源眼眶发烫。他蹲下身捡起文件,落款处镇市场管理办公室的公章盖得歪斜,日期显示是三天前——恰好是老街菜市场旁新建的“便民购物中心”奠基的日子。
“陈队长,李大爷的摊位有营业执照。”书源指着老人怀里被雨水浸透的证件,“而且这条街属于规划中的......”
“少废话!”陈虎的橡胶棍重重砸在菜筐上,脆生生的黄瓜被拦腰截断,“上头要创文明城市,你们这些脏摊烂铺必须清!”他转身时,书源瞥见对方口袋里露出半截购物卡,金色的logo正是新建购物中心的标志。
雨越下越急,书源帮李大爷收拾散落的蔬菜。老人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将蔫了的菜叶仔细码回竹篮:“书源啊,这摊子是我孙子的学费钱......”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推土机的轰鸣,几顶破旧的雨棚在铲斗下轰然倒塌,扬起的泥水溅在围观百姓的脸上。
深夜,书源在社区服务中心的档案室里翻找资料。泛黄的城建档案显示,老街菜市场早在九十年代就被列为“民生保障设施”,甚至还有市商务局的专项扶持文件。而那份强制搬迁的“通知”,不仅没有任何政策依据,连基本的听证程序都被省略。他刚拍下关键页面,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社区主任老周举着手电筒堵住门口:“大半夜的,鬼鬼祟祟干什么?”
“周叔,我在查菜市场的事......”
“别多管闲事!”老周的手电筒首射过来,“这是镇上的决定,胳膊拧得过大腿?”黑暗中,书源听见对方口袋里传出手机震动声,隐约飘来陈虎的声音:“那几个老东西还敢抗议?明天首接......”
书源回到家时,林夏发来的消息让他脊背发凉。新建的“便民购物中心”由镇长高明的侄子投资,开业后将收取高额摊位费。而老街菜市场的摊主们,因为无力承担租金,早己被列入“清理名单”。更讽刺的是,镇政府官网发布的“民生工程”宣传片里,老街菜市场的热闹景象还作为“文明典范”被重点展示。
第二天清晨,书源带着整理好的证据来到镇政府。镇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他听见高明的咆哮:“那群刁民还敢上访?给我发最后通牒!”推门而入时,正看见高明将信访材料塞进碎纸机,金属齿轮转动的声响里夹杂着纸张撕裂的脆响。
“高镇长,根据《城乡规划法》,强制拆迁需要......”
“法律?”高明猛地拍桌,茶杯里的茶水泼在书源递交的材料上,“创城是政治任务!你们这些小商贩懂什么大局?”他抓起那份“驱逐令”狠狠摔在地上,“看看清楚,这是为了全镇的形象!”
书源弯腰捡起文件,发现所谓的“依据”不过是几句模糊的套话。“可这文件没有经过听证会,也没有......”
“够了!”高明按下呼叫铃,“保安!把这个闹事的轰出去!”推搡间,书源藏在内袋的录音笔不慎掉落,红色指示灯在大理石地面上格外刺眼。
被扔出政府大院时,书源看见老周正从高明的车里下来,怀里抱着印着购物中心logo的礼盒。他握紧拳头,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血痕。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林夏发来一段视频:深夜的街道上,陈虎带着人用油漆在摊位上喷涂“拆”字,几个摊主试图阻拦,却被推搡在地。
十天后,老街菜市场迎来了最后的限期。书源和数百名摊主站在泥泞的街道上,身后是摇摇欲坠的雨棚和堆满蔬菜的摊位。当陈虎带着执法队出现时,李大爷突然举起布满补丁的围裙,上面用红漆写着“还我生路”。人群中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呐喊,惊飞了屋檐下避雨的麻雀。
转机出现在第十一天。省纪委联合调查组的车辆悄然驶入老街,他们的镜头对准了那份漏洞百出的“驱逐令”,对准了新建购物中心奢华的售楼处,更对准了百姓们布满血丝的眼睛。当挖掘机的铁臂最终没有落下,而是转向拆除违规建筑时,围观的老人们抱头痛哭,泪水混着雨水,冲刷着石板路上残留的“拆”字。
一个月后,镇政府门前贴出公告:撤销错误文件,恢复老街菜市场经营,相关责任人被严肃处理。高明办公室的玻璃被愤怒的百姓砸碎,满地狼藉中,那份曾经遮天蔽日的“驱逐令”,被撕成碎片冲进了下水道。而书源和摊主们收集的证据,整整齐齐码放在调查组的办公桌上,每一页都在诉说着:再厚重的官印,也盖不住百姓追寻公道的目光。
老街菜市场重新开张那天,书源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着李大爷的菜筐里堆满新鲜的蔬菜。阳光穿透云层洒下来,照亮了摊位上鲜艳的西红柿,也照亮了人们脸上久违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