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儿潭深吞弱息,龙王庙暗供木偶
水芹的阵痛是在子时开始的。
张满蹲在船头烧水,陶罐在风浪里颠簸,溅出的水花烫红了脚背。接生婆吴婶掀开舱帘探出头:"快拿网兜住血水!莫让水猴子寻着腥味!"她的银簪子在煤油灯下晃出残影,簪尖沾着片暗红的鱼鳞。
舱内突然传出猫叫似的哭声,又戛然而止。张满攥着渔网的手一紧,网绳上未干的血迹又渗出新红——那是黄昏时捞鳜鱼沾上的。吴婶再出来时,怀里襁褓安静得像块石头。
"是个囡..."她往湖面啐了三口,"趁天没亮..."
月光在波浪上铺了条碎银路。
芦苇编的摇篮漂在湖面,系着的铜铃铛响了一声就哑了。这是水芹嫁妆里的长命锁改的,锁芯原该塞着胎发。张满追出去三里地,首到漩涡处的"孩儿潭"吞没那抹阴影。
潭水翻了个泡,浮上来条鳜鱼。鱼嘴张合间,吐出一颗珍珠般的泡泡——里头竟裹着片指甲盖大的胎发。
"龙王爷收去做童女了。"吴婶掰开他攥紧的拳头,把鱼鳔熬的止血胶抹在他崩裂的指甲缝里,"明年准添个胖小子。"
黎明前最黑的时候,水芹发起了高烧。
张满翻出压箱底的银元,那是熔了父亲铜烟锅打的。正要往镇上请大夫,却见母亲红姑蹲在舱底,正用青铜鱼刀刻小木人。
"给你闺女立个祠。"老人刀尖挑着朱砂,点在木偶眉心,"就供在龙王庙旧址的石缝里。"
木偶没有脸,只在心口位置刻了道月牙痕。张满突然想起小荷后颈的胎记——和夭折的女儿、和妹妹阿花如出一辙。
化工厂的排污管正在龙王庙遗址上蜿蜒。
张满踩着碎砖瓦砾,在残存的供桌石缝里塞进木偶。忽然听见"咔嚓"声,低头见是半块瓷片,上头蓝幽幽地画着个抱鲤鱼的童女。
身后传来脚步声。穿胶靴的工人提着"安全生产"的标语牌,正往淤泥里打桩。张满下意识去摸腰间的鱼刀,却触到个冰凉的东西——那条鳜鱼竟在他鱼篓里,正用尾巴拍打着篾条。
"师傅,这潭要填了建污水处理池。"工人吐着烟圈,"听说里头死过不少丫头片子?"
鳜鱼突然剧烈挣扎,鱼尾甩出的水珠溅在标语牌上,晕开了"处理"二字。
水芹醒来时,船头正飘着纸灰。
张满在烧女儿的小衣裳,火堆里混着芦苇和艾草。灰烬中有东西闪了闪——是那片裹着胎发的鱼泡泡,竟在火中凝成了琥珀色的珠子。
"留着。"水芹突然撑起身子,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等来年..."
江风卷着纸灰飞向湖心,那里漂着化工厂新倒的废料桶。桶身"剧毒"的骷髅标志被浪打湿,渐渐褪成惨白色。
霜降那日,张满在孩儿潭边捡到个玻璃瓶。
瓶里泡着桃花水母标本,正是他当年送给小荷的。如今水母变成了绛紫色,触须间缠着根红头绳。远处传来施工队的欢呼声——他们在潭底挖出了明代沉船的瓷俑,个个都是抱鲤鱼的童女模样。
当晚,张满梦见女儿坐在龙王膝头。她手腕系着红绳,正把一颗颗珍珠塞进龙嘴里。醒来时发现鳜鱼死了,鱼肚皮上凝着滴透明的水珠。
尝了尝,咸得像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