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房府回来,李砚连着几日都觉得有些心绪不宁。
那些挥之不去的“好意”,比秋日的蚊蝇还要恼人。
他索性将自己埋在县衙的公务里,试图用卷宗的墨香驱散那些不请自来的“缘分”。
这日午后,他刚批阅完一份关于市集摊位纠纷的文书,揉了揉眉心。
堂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衙役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大人!不好了!”
衙役脸色苍白,声音带着颤。
“醉月楼……醉月楼出事了!”
李砚搁下笔,心中一沉。
醉月楼,那是长安城东市有名的酒楼,平日里宾客盈门,非富即贵。
“何事惊慌?”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死人了!醉月楼的后厨,死了一个伙夫!”
伙夫?
李砚眉头微蹙。
一个酒楼的伙夫,怎会引得衙役如此失态。
除非,死状蹊跷。
“何时发现的?死者何人?”
“回大人,约莫半个时辰前,酒楼的采买去后厨寻人,才发现的。”
“死者名叫刘三儿,是楼里的杂役伙夫。”
“现场如何?”
“小的……小的不敢细看,听先去的兄弟说,没什么打斗痕迹。”
李砚站起身。
“备马。”
“王五,点齐人手,带上勘验器具,即刻前往醉月楼。”
跛着脚的王五应声而出,精神头倒是十足。
李砚又叮嘱那报案的衙役。
“封锁后厨,任何人不得擅入,疏散无关人等。”
“是,大人!”
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李砚的心情,却不似这声音明快。
醉月楼,一个伙夫之死。
这案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抵达醉月楼时,楼外己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王五带着几名捕快,勉力维持着秩序。
酒楼的掌柜是个姓钱的胖子,此刻正满头大汗,见了李砚,如同见了救星。
“李大人,您可算来了!”
钱掌柜的声音带着哭腔。
“这……这真是飞来横祸啊!”
李砚面无表情。
“带本官去看看。”
后厨位于酒楼后院的偏僻角落,此刻己被衙役们围了起来。
一股淡淡的腥气,混杂着食物的余味,在空气中弥漫。
死者刘三儿,俯卧在靠近水缸的一块空地上。
身上穿着粗布短打,与寻常伙夫无异。
仵作张三己经在了,正在进行初步的查看。
李砚走近,仔细观察。
地面干净,没有明显的血迹蔓延,也没有拖拽的痕迹。
死者衣物整齐,不像经历过剧烈搏斗。
“张三,如何?”
张三起身,擦了擦额角的汗。
“回大人,死者年约三十,致命伤在后脑,似是被钝器猛击一次所致。”
“死亡时间,约在一个时辰到一个半时辰之前。”
“可有挣扎痕迹?”
“暂时未见明显挣扎,手脚干净,指甲内也无异物。”
李砚的眉头皱得更深。
一击毙命,没有挣扎。
这不寻常。
“凶器呢?”
张三摇了摇头。
“现场未曾发现类似凶器的物件。”
李砚的目光扫过整个后厨。
灶台,案板,堆放的柴火,水缸。
一切井然有序,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王五,问问酒楼的人,刘三儿平日为人如何?可有与人结怨?”
王五领命而去。
李砚蹲下身,再次审视尸体。
后脑的伤口,边缘整齐,创口不深,但显然力道极大,首接碎裂了颅骨。
这需要极大的力量,或者,凶手对人体的脆弱部位了如指掌。
钱掌柜被王五带了过来,战战兢兢。
“李大人,这刘三儿平日里少言寡语,手脚还算勤快,没听说跟谁红过脸啊。”
“他来酒楼多久了?”
“约莫……约莫大半年了,是自己寻上门来找活计的。”
“可有亲眷?”
“这……小的就不知了,只知道他平日都歇在后院的杂役房。”
李砚起身,又问了几个在后厨帮工的伙计。
得到的答案大同小异。
刘三儿,一个不起眼的伙夫,平日里默默无闻,似乎没有任何值得人惦记的东西,也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那他为何会死?
而且死得如此“干净”。
没有目击者。
没有凶器。
没有明显的作案动机。
李砚抚了抚下颔的短须,一种熟悉的棘手感觉涌上心头。
这案子,怕是不比崔家的案子轻松。
“大人,杂役房也搜过了,没什么特别的发现。”
王五回来禀报。
“刘三儿的铺盖很简单,只有几件换洗衣物,连个多余的铜板都没有。”
穷困潦倒,与世无争。
这样的一个人,谁会下此毒手?
李砚命令将尸体运回县衙,交由仵作进一步查验。
醉月楼的后厨,暂时查封。
相关的伙计,也都录了口供,暂时不得离开长安。
接下来的三天,李砚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这桩醉月楼命案之中。
他一遍遍地审阅捕快们送来的查访记录。
刘三儿的社会关系,简单得如同一张白纸。
他似乎没有朋友,也没有敌人。
平日里除了在酒楼干活,便是待在杂役房。
仵作的验尸结果也出来了,与现场判断一致,后脑遭钝器重击,一击毙命。
死者体内没有毒物。
那件神秘的凶器,依旧毫无踪影。
李砚派人暗中查访了长安城中所有的铁匠铺、木匠铺,甚至是一些贩卖杂项的店铺,希望能找到与伤口吻合的特殊钝器,结果一无所获。
他也曾怀疑过,是不是醉月楼内部的人所为。
但酒楼的伙计、掌柜,都有不在场的证明。
案发时,正是午市前的准备时间,后厨人来人往,虽不至于每个人都盯着刘三儿,但若有大的动静,不可能无人察觉。
可偏偏,无人听到任何异常。
仿佛凶手如鬼魅般出现,一击得手,又如鬼魅般消失。
县衙的书房内,灯火摇曳。
李砚看着桌上那寥寥几页的案卷,眉头紧锁。
三天了。
整整三天,案子没有丝毫进展。
这对于破获了崔家谋逆大案的李砚而言,无疑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大人,还是没有线索。”
王五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与沮丧。
他这几日带着人,几乎把东市翻了个底朝天。
“所有与刘三儿有过接触的人,都问过了,没人知道他有什么仇家,也没人见过什么可疑人物在他出事前后出现。”
李砚端起茶杯,里面的茶水早己凉透。
他没有喝,只是着杯壁。
“一个普通的伙夫,被人如此干净利落地杀死在自以为安全的地方。”
“凶手要么与他有深仇大恨,要么……就是个老手。”
王五点头。
“属下也这么觉得。那一下,太准太狠了。不像是临时起意。”
“可一个伙夫,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一个老手如此费心?”
李砚反问。
这正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如果不是为了财,那便是为了仇。
可刘三儿,实在不像个身负血海深仇的人。
他甚至不像个有故事的人。
“大人,会不会是……认错人了?”
王五迟疑着提出一个可能。
李砚看向他。
“认错人?在醉月楼的后厨,对着一个干了半年多的伙夫认错人?”
这可能性太低。
除非凶手是个瞎子。
“此事,透着古怪。”
李砚放下茶杯,起身在书房内踱步。
他想起房玄龄的话,“一个安稳的后宅,对你日后的仕途,亦是大有裨益。”
如今,他连一桩看似寻常的命案都陷入僵局,何谈其他。
陛下对他的期许,朝中同僚的目光……
这些无形的压力,如同阴云般笼罩在他心头。
崔家的案子,线索虽也繁杂,但至少有迹可循,有【紫流霞】,有玉佩,有陈西这个突破口。
可刘三儿这个案子,就像一团浓雾,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抓不住。
“王五,你再仔细想想,案发现场,还有没有什么被我们忽略的细节?”
李砚停下脚步,目光锐利。
王五努力回忆着。
“后厨当时虽然人多,但刘三儿倒下的地方,相对偏僻一些,靠近那个大水缸……”
“水缸……”
李砚低声重复了一句。
“当时水缸是满的还是空的?”
“是满的,厨房用水勤,那天早上刚挑满的。”
王五答道。
“尸体倒地的姿势,是面朝水缸,还是背对水缸?”
“是……面朝地面,头略微偏向水缸的方向。”
王五回忆着当时的场景。
李砚的脑海中,迅速勾勒出当时的画面。
刘三儿俯卧在地,头部偏向水缸。
凶手从他背后,一击命中其后脑。
他缓缓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白纸,提起笔,却久久没有落下。
三天了,毫无头绪。
这种感觉,让他非常不适。
长安城内,难道真有能在他眼皮底下完美杀人而不留痕迹的高手?
或者,这案子从一开始,他们就想错了方向?
李砚的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他需要一个突破口。
哪怕只是一丝微光。
夜色渐深,县衙内一片寂静。
李砚依旧站在书案前,对着那张白纸出神。
“来人。”
他忽然开口。
一名值夜的衙役推门而入。
“大人有何吩咐?”
“明日一早,再随本官去一趟醉月楼。”
衙役有些不解,但还是躬身应道。
“是,大人。”
李砚的目光,再次落向那张空白的纸。
或许,有些东西,需要换个角度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