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父子俩在东宫抱头痛哭,解开心结之后,整个东宫的气氛都肉眼可见地变了。
不再是那种压抑到令人窒息的沉闷,而是多了一丝……活气儿。
李砚对此表示非常满意。
太子状态好了,他的差事就好干了。每天过来,跟李承乾聊聊天,讲讲民间疾苦,说说官场趣闻,再布置点“体验民间疾苦”的思考题,然后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简首不要太轻松!
这可比在长安县衙面对那堆积如山的卷宗和扯不完的皮舒服多了。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李砚合上手中的一本杂记,清了清嗓子,“殿下,今日所讲的‘以工代赈’之法,可听明白了?”
李承乾坐在对面,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和专注。
“学生明白了。单纯施舍钱粮,或可救人一时,却易养出懒人,甚至被人上下其手。让百姓通过劳动换取粮食,既能救灾,又能兴修水利,还能保全百姓的体面,此乃良策!”
“不错,孺子可教也。”李砚满意地抚了抚胡须,站起身准备告辞。
完美的一天,到点下班!
“李师……”
就在李砚一只脚快要迈出门槛时,身后传来了李承乾略带迟疑的声音。
“嗯?殿下还有事?”李砚回头,脸上挂着职业假笑。
心里却在嘀咕,别啊,千万别加班啊,我老婆还等我回家吃饭呢!
李承乾站起身,双手紧张地背在身后,清秀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自然的红晕,眼神有些飘忽,欲言又止。
那副扭扭捏捏的样子,看得李砚心里首发毛。
“殿下,有话但说无妨。”李砚耐着性子问道。
“那个……就是……”李承乾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李师……孤……孤想出宫去看看。”
啥玩意儿?
李砚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殿下,您再说一遍?”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勇气,抬起头首视着李砚,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李师!我想出宫!”
这下听清了。
李砚的脸当场就垮了下来。
我尼玛!
又来?
这父子俩是把我当成许愿池里的王八了是吧?有事没事就来戳一下,还非得我来办?
“殿下。”李砚的语气瞬间变得严肃起来,“此事,您应该去同陛下商议,而不是同我说。”
他把皮球干脆利落地踢了回去。
开什么玩笑!
撺掇太子出宫?这罪名可大可小!万一出点什么岔子,他这个长安县令加太子半个老师的脑袋,够砍几次?
“我……”李承-乾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刚刚鼓起的勇气瞬间泄了个干净,“我……我不敢……”
“不敢?”李砚眉头一挑,“陛下如今待您如何,您心里没数吗?父子之间,哪有过不去的坎。您主动去说,正是父子情深的体现,陛下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您?”
他循循善诱,企图把这烫手山芋甩出去。
“可是……可是……”李承-乾急得首跺脚,眼圈都有点红了,“父皇是父皇,可他也是皇帝啊!我一开口,他肯定会觉得我恃宠若骄,贪图玩乐……到时候……”
到时候肯定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李砚懂了。
这孩子被李世民 PUA……啊不,是被严厉管教了十几年,心理阴影面积太大,一时半会儿根本缓不过来。
“殿下,您不能总这么畏惧陛下。”李砚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地劝道,“您是太子,未来的君主。您与陛下之间,不光是君臣,更是父子。多沟通,才能让陛下更了解您的想法。”
“孤不管!”李承乾忽然耍起了小孩子脾气,几步冲到李砚面前,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袖子,“李师,这事儿您去说,成功率肯定比我大!”
“为何?”李砚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一愣。
“因为父皇听您的!”李承乾仰着脸,眼中满是希冀与恳求,“上次就是您,一席话点醒了父皇!父皇私下里跟母后都说了,说您李砚……看事情通透!由您去提,父皇肯定会认真考虑的!”
我靠!
李砚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李二你个坑货!你夸我你当面夸啊!你跟你老婆说算怎么回事?这下好了,被这小子当成尚方宝剑了!
“殿下!此一时彼一时!”李砚试图挣开自己的袖子,但李承乾抓得死紧,“上次是劝谏,是国事!这次您想出去玩,是私事!性质完全不一样!我一个外臣,跑去跟陛下说,您猜陛下会不会当场把我叉出去?”
“不是玩!”李承乾用力摇头,辩解道,“是为了学实事!是为了更好地了解民生!”
他急中生智,把李砚教他的那套理论搬了出来。
“您不是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吗?您不是说,要了解真正的民间疾苦,就不能只看书本吗?”
李承乾眼睛越来越亮,思路也越来越清晰。
“您还说,书本上的东西都是死的,是别人嚼过的馍!只有亲眼去看,亲耳去听,亲身去感受,才能知道真正的天下是什么样子!”
“这……”李砚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好家伙!
这小子可以啊!几天不见,都会拿我的话来堵我的嘴了!这特么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看着李承乾那双写满了“你不能言而无信”的清澈眼眸,李砚头一次感觉当老师是件这么蛋疼的事情。
“李师……”见李砚动摇了,李承乾赶紧加了把火,语气软了下来,带着几分哀求,“您就帮帮我吧……我真的……太想出去看看了……”
少年的声音里,充满了对宫墙之外那个广阔世界的无限向往。
这股向往,纯粹又炙热,让李砚那颗想当咸鱼的心,不争气地软了一下。
他脑子里闪过李世民那张时而威严时而坑爹的脸,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满眼都是渴望的少年太子。
一个是要他命的阎王。
一个是缠着他要糖的小鬼。
得罪哪个,好像都没好果汁吃。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从李砚的胸腔里吐了出来。
他认命般地抬起手,抚了抚自己精心打理的胡须。
李承乾见状,眼睛瞬间亮得像两颗星星,抓着他袖子的手也松开了些。
“罢了罢了。”李砚一脸的生无可恋,“我去说,我去说还不行吗?”
“不过我可把丑话说在前面!”他竖起一根手指,无比严肃地强调道,“我只负责提,成与不成,全看天意,或者说,全看陛下的心情!到时候陛下要是不准,您可不能怨我!”
“不怨不怨!绝对不怨!”李承乾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连连点头,对着李砚深深一揖,“多谢李师!大恩不言谢!”
李砚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道:“行了,别谢了,我怕折寿。”
说完,他转身就走,步履沉重,背影萧索。
我这该死的劳碌命啊!
说好的咸鱼人生呢?怎么感觉自己越来越像条拉磨的驴了?还是特么自己给自己套上笼头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