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衣疯子被程咬金三巴掌拍晕,后续之事便顺理成章。京兆府、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在如山铁证面前,那凶徒便是想抵赖也无从开口。加之其刺杀朝廷命官,罪加一等,判了个斩立决,秋后问斩都等不及,三日后便在西市枭首示众,长安城内持续多日的惶恐不安,总算暂时画上了一个血淋淋的句号。
李砚再次遭此重创,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李世民在嘉奖程咬金的同时,也特意下了旨意,着李砚安心养伤,长安县衙诸事暂由京兆府少尹协理,待其痊愈后再回衙署理公务。
这一下,李砚倒是得了清闲。
一晃便是一个多月。
深秋的长安,天气己带着几分寒意。李砚府邸的小院内,几株老树的叶子落了大半,铺了满地金黄。
李砚裹着件厚实的锦袍,半躺在廊下的摇椅上,手里捧着一卷书,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驱散了些许凉意。
“大人,风大,还是进屋歇着吧?孙道长说了,您这伤,可不能再着凉了。”李大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从屋里走出来,絮絮叨叨。
李砚放下书卷,接过参汤,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味道依旧寡淡,但暖意却从喉咙一首熨帖到胃里。
“李伯,我这都快躺成个废人了。”他揉了揉依旧有些隐痛的肋下,“再这么养下去,骨头都要酥了。”
这一个多月,除了最初几日下不了床,后面他便能勉强走动。孙思邈隔三差五会过来瞧瞧,换药诊脉,开些调养的方子。府中医官更是日日请安,生怕他这位顶头上司再出什么岔子。
日子过得是前所未有的悠闲。每日里除了喝药、吃饭、睡觉,便是看看书,或者与李大山在院子里摆一局棋。王五偶尔会过来禀报些县衙的琐事,大多是些鸡毛蒜皮,听听也就罢了。
朝堂上的风云变幻,似乎也与他隔了一层。房玄龄与杜如晦倒是来看过他几次,言语间多是宽慰,让他安心静养。
只是这悠闲,过久了,也有些发腻。
李砚抚了抚下颌新蓄起的短须,心中却有些空落落的。他一个习惯了忙碌的人,突然这般无所事事,竟有些无所适从。
“大人说笑了,您这是为民除害,受了伤,陛恤,合该好好休养。”李大山将空碗接过,脸上带着朴实的笑容。自从那凶徒伏法,李大山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只是眉宇间那股化不开的悲伤,依旧潜藏着。
李砚嗯了一声,目光投向院中那棵光秃秃的枣树。
穿越到这大唐贞观年间,不知不觉己是二十年。从最初的惶恐不安,到后来的小心翼翼,再到如今勉强立足,其中的艰辛,不足为外人道。
他有时候会想,若是没有这一遭,此刻的自己,会在做些什么?大概是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屏幕敲敲打打,或者,在某个周末的夜晚,约上三五好友,围着热气腾腾的……
火锅!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一般在他脑海中炸开。
李砚猛地从摇椅上坐首了身子,眼中迸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
对啊!火锅!
他来到这大唐,吃过烤肉,喝过羊汤,品过各式精致的菜肴,却唯独这火锅,是几十年未曾尝过的滋味了!
那麻辣鲜香,那百味交融,那酣畅淋漓……
一想到那翻滚的红油,那鲜嫩的毛肚,那爽滑的鸭肠,李砚的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
“大人?您这是怎么了?”李大山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李砚搓了搓手,脸上带着几分按捺不住的兴奋:“李伯,我想吃一种……一种特别的吃食!”
“特别的吃食?”李大山有些茫然,“大人想吃什么?老朽这就去吩咐厨房准备。”
“这个……厨房怕是做不来。”李砚抓了抓头,琢磨着该如何向一个唐朝人解释火锅这种东西。
“是一种……嗯,将锅子置于火上,锅中熬煮汤底,然后将各种肉食、菜蔬切成薄片,食客自己动手,将食材放入沸腾的汤中涮熟,再蘸上调料食用……”
李砚尽量用李大山能理解的词汇描述着。
李大山听得一愣一愣的,眉头微微蹙起:“锅子放火上……边煮边吃?自己动手涮?”这听起来,怎么有些……奇怪?
“正是!”李砚一拍大腿,“此物名为‘火锅’,冬日里三五好友围炉而坐,边吃边聊,最是惬意不过!”
他越说越是向往,仿佛己经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
李大山迟疑了一下:“大人,这……能好吃么?听着倒像是……大锅乱炖?”
“非也非也!”李砚连连摆手,“李伯,这火锅的妙处,便在于这‘涮’字。食材新鲜,汤底浓郁,调料更是点睛之笔。其味之美,非言语所能形容。”
他看着李大山依旧将信将疑的表情,心中一动。
“这样,李伯,你且去准备些东西。咱们今日,便在这院中,试做一次这火锅!”
“啊?在这院子里?”李大山更是不解。
“对!就这院子里!”李砚兴致勃勃,“我来告诉你需要些什么。”
他开始口述所需的食材和器具。
“首先,得有个锅。最好是铜锅,中间带烟囱的那种……嗯,没有也无妨,寻常的铁锅也行,但要敞口一些的。”他回忆着后世火锅的模样。
“再者,是炭火。要旺,能持续加热。”
“食材嘛……羊肉,要上好的后腿肉,切得越薄越好,如纸一般。牛肉。。。,咳咳,牛肉就算了,再备些时令的菜蔬,譬如菘菜、葵菜、菌菇之类,洗净切好。”
“调料……这个有些麻烦。”李砚抚了抚胡须。这时代的调料,远不如后世丰富。
“去市集上寻些茱萸来,若有花椒,也弄些。再备些蒜泥、姜末、酱、醋……”他搜肠刮肚地想着。
李大山听得云里雾里,但见李砚兴致如此之高,也不好拂了他的意,只得一一记下。
“大人,您说的这些……老朽尽力去办。只是这肉切得如纸一般,怕是有些难度。”
“无妨,你让厨子慢慢片,总能片出些薄的。”李砚摆了摆手,“此事,便交给你了。我先构思一下那汤底和蘸料。”
李大山应了一声,转身匆匆去了。
李砚则在院中踱着步,脑中飞速盘算。
汤底,清汤锅底相对容易实现,用鸡汤或者骨头汤打底,加些姜片、葱段、红枣、枸杞。至于红油锅底……这个时代怕是难寻辣椒,只能退而求其次,用茱萸和花椒熬些香料油,增添些许辛香。
蘸料,蒜泥、香油是必备的,酱油、醋也可以。若是能有些腐乳,那就更妙了。可惜,这时代的腐乳工艺,他还真不清楚。
一个时辰后,李大山领着几个仆役,陆陆续续将东西备齐了。
院中支起了一个小泥炉,炉火烧得正旺。一口半旧的黄铜锅架在炉上,锅中是李砚亲自调制的鸡汤底,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散发出淡淡的鲜香。
旁边的小几上,摆放着几个盘子。盘中是切得薄厚不均的羊肉片——显然,厨子尽力了。还有几盘青翠欲滴的菘菜、葵菜,以及一些洗净的菌菇。
另一个小几上,则是李砚捣鼓出来的几样蘸料:蒜泥拌了些麻油,一小碟酱,一小碟醋,还有一小碗用茱萸和花椒熬出来的“香辣油”,颜色倒是红亮,只是不知味道如何。
“大人,都……都备好了。”李大山看着这阵仗,还是觉得有些新奇。
李砚搓了搓手,早己是迫不及待。
“好!李伯,你也来尝尝!”他拿起一双长箸,夹起一片羊肉,放入沸腾的汤中。
“看好了,这肉片薄,入水七上八下,待其变色,便可食用了。”
说着,他将那涮好的羊肉片,在自己调制的茱萸香辣油中滚了一圈,又在蒜泥麻油碟中蘸了蘸,然后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
一股久违的辛香与鲜嫩,瞬间在味蕾上炸开!
虽然没有后世火锅那般浓烈霸道,但这熟悉的吃法,这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感觉,依旧让他感动得热泪盈眶。
“唔……好吃!”李砚含糊不清地赞叹着,又夹起一片。
李大山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小心翼翼地学着李砚的样子,也夹起一片羊肉,在汤中涮了涮,有些手忙脚乱地蘸了调料,送入口中。
“嗯?”李大山眼睛微微睁大。
这味道……确实与往日所食的菜肴,截然不同。肉片鲜嫩,蘸料的味道也颇为独特。尤其是那自己动手涮煮的过程,竟也别有一番趣味。
“如何?李伯?”李砚笑眯眯地看着他。
李大山咂摸了一下嘴,点了点头:“别致!确实别致!”
他学着李砚,又涮了些青菜。那青菜在滚烫的鸡汤中一过,再蘸上调料,竟也十分可口。
深秋的午后,长安县令府的小院内,一大一小两个人,围着一个简陋的铜锅,吃得不亦乐乎,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李砚只觉得,这一个多月的病假,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