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锋在颠簸的担架上醒来时,首先感受到的是刺骨的寒风。铅灰色的天空压得很低,细碎的雪粒拍打在脸上,像无数根钢针在扎。他试图撑起身子,左肩和大腿立刻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别动!"柳青的声音从侧面传来。姑娘的脸瘦了一圈,眼睛下面挂着浓重的黑眼圈,白大褂上满是血渍和泥浆,"伤口刚缝合,再崩开就麻烦了。"
"和尚..."陈锋的嗓子干得冒烟。
柳青的手顿了一下,继续给他换药:"活着。但失血过多,还在昏迷。"她麻利地缠好绷带,"你们命真硬,子弹离心脏都只差两厘米。"
担架又被抬起,陈锋透过晃动的缝隙看到队伍正在雪地里艰难跋涉。二十多个游击队员轮番抬着三副担架,最前面那副上躺着铁塔般的和尚,后面是两名重伤的侦察兵。
"去哪?"
"临时根据地。"柳青抹了把脸上的血水,"总部派了医疗队等着。"
雪越下越大,队伍行进速度越来越慢。领队的游击队长老周不时停下查看地图,胡子眉毛上结满了冰碴。陈锋注意到他腰间别着把南部十西式手枪——是缴获的日军装备。
"还有多远?"柳青呵着白气问。
"翻过前面山梁。"老周的声音沙哑,"但得小心,昨天有老乡说看见鬼子侦察兵..."
话音未落,前方山脊上突然闪过一道反光!陈锋条件反射地大喊:"卧倒!"
子弹几乎是擦着话音打在担架旁,溅起一蓬雪花。游击队员们迅速散开隐蔽,但抬担架的两人己经中弹倒地。陈锋重重摔在雪地里,缝合的伤口顿时崩裂,鲜血迅速在雪地上洇出刺目的红。
"狙击手!"老周滚到岩石后,掏出信号枪打出一发红色信号弹,"三点钟方向!"
柳青匍匐着爬向陈锋,子弹不断在她身边溅起血浪。陈锋咬牙拔出腰间的手枪——只剩两发子弹了,但总比等死强。
山脊上又冒出几个身影,穿着白色伪装服,战术动作干净利落。不是普通日军,是专门猎杀伤员的特种部队!
"是赤菊的人!"老周怒吼着还击,"他们专门盯着医疗队打!"
游击队的装备太差,老套筒和汉阳造在射程上完全被压制。眼看敌人越来越近,陈锋突然发现和尚的担架正暴露在开阔地!
"掩护我!"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拖着伤腿向和尚爬去。子弹在耳边呼啸,有发擦过头皮,温热的血顺着额角流下模糊了视线。
终于爬到担架旁时,和尚竟然睁开了眼睛。这个铁打的汉子脸色惨白如纸,却还咧着嘴笑:"排长...你这...模样...真丑..."
"闭嘴!"陈锋拽着担架往岩石后拖,"留着力气打鬼子!"
和尚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鲜血:"不...行了..."他艰难地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给...团长..."
纸包里是半块硬得像石头的窝头,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李"字。陈锋认得这是和尚的"战备粮",每次打仗都带着,说要是牺牲了也得做个饱死鬼。
"自己给他!"陈锋红着眼眶怒吼,"老子不替你传话!"
和尚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陈锋猛地转头,看见一支步枪正从岩石上方探出,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和尚的胸膛!
时间仿佛静止了。陈锋的勃朗宁抢先开火,子弹穿透狙击手的咽喉。几乎是同时,山梁另一侧突然响起密集的枪声——是接应部队到了!
穿灰布军装的生力军如猛虎下山,瞬间扭转了战局。赤菊小队见势不妙立即撤退,雪地上只留下几具尸体和蜿蜒的血迹。
"陈营长!"领头的军官飞奔过来敬礼,"赵政委派我们接应!"
陈锋却顾不上回答,他颤抖着手指探向和尚的颈动脉。微弱的跳动让他长舒一口气:"快!担架!"
临时根据地设在一个废弃煤窑里。昏暗的巷道内挤满了伤员,血腥味和药水味混在一起,令人作呕。柳青带着医疗队忙得脚不沾地,手术台的帆布都被鲜血浸透了。
陈锋的伤口重新缝合后,被安排在相对干燥的侧洞休息。刚合眼没多久,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赵刚带着满身雪花冲进来,眼镜片上全是雾气:
"老陈!国际友人安全抵达延安了!总部通令嘉奖!"
陈锋想坐起来,被赵刚按住了:"躺着说。"政委递来个水壶,"有个重要情况,我们在赤菊狙击手身上发现了这个。"
那是一张标注着密语的地图,几个红圈特别醒目。陈锋一眼认出中间那个是总部医院的位置!
"他们知道这里..."赵刚的声音罕见的紧张,"伤员必须立即转移。"
"往哪转?所有后方医院都在地图上标着。"
"有个地方没有。"赵刚压低声音,"黑云寨。"
陈锋心头一震。谢宝庆的山寨易守难攻,又有秘密通道,确实是最佳选择。但问题是,以伤员们现在的状态,根本撑不过那段崎岖山路。
"只能赌一把。"赵刚看出他的顾虑,"我己经派人联系谢宝庆了。"
夜幕降临后,转移开始了。轻伤员互相搀扶着走在前面,重伤员用担架抬着,队伍像条伤痕累累的长龙,在雪地里缓慢蠕动。陈锋拄着树枝做的拐杖断后,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排长..."担架上的和尚突然出声,"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老实躺着!"陈锋呵斥道,心里却松了口气——能斗嘴说明死不了。
翻过第二道山梁时,前方突然传来鸟叫声暗号。老周立即回应,片刻后,几个穿羊皮袄的汉子从林子里钻出来——是谢宝庆的人!
"李团长呢?"为首的独眼龙问。
"在总部开会。"赵刚上前交涉,"情况紧急,请大当家的行个方便。"
独眼龙咧嘴笑了,露出满口黄牙:"谢当家说了,独立团的兄弟永远欢迎!"他转身打了个呼哨,更多的土匪涌出来帮忙抬担架。
通往黑云寨的最后五里路堪称噩梦。暴风雪突然加剧,能见度降到不足十米。队伍不得不改用绳索串联,像瞎子摸象般前进。陈锋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体温急速下降,意识逐渐模糊。
"坚持住!"柳青不知何时扶住了他,"马上到了!"
黑云寨的轮廓终于在风雪中显现。这座建在悬崖上的山寨灯火通明,寨门前堆着防御工事,哨塔上的机枪闪着寒光。谢宝庆亲自站在吊桥边迎接,独眼里满是担忧:
"快进来!鬼子侦察机今早在这一带转悠!"
山洞改成的病房温暖干燥。陈锋被安顿在靠近火塘的位置,热粥下肚后才算缓过劲来。谢宝庆拎着酒葫芦蹲在旁边,满身匪气却透着真诚:
"陈老弟,听说你们把佐藤老窝端了?痛快!"他灌了口酒,"那畜生去年杀了我三十多个弟兄!"
正说着,外面突然响起急促的哨声。谢宝庆脸色骤变,抄起冲锋枪就冲出去。陈锋强撑着爬起来,刚摸到洞口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三架日军轰炸机正俯冲而下,投下的不是炸弹,而是燃烧弹!寨门附近的木屋瞬间陷入火海,惨叫声响彻山谷。
"救伤员!"赵刚的声音在爆炸声中格外尖锐。陈锋拖着伤腿冲向病房区,迎面撞上抬着担架的柳青。姑娘的白大褂着了火,但她死死护着担架上的和尚不松手。
"这边!"陈锋扯下棉衣拍打她身上的火苗,"地下通道!"
谢宝庆的密道救了所有人一命。当最后一副担架被抬进地道时,整个山寨己经化为火海。陈锋断后,正要钻入地道,突然听见微弱的呼救声——是个被困在瞭望塔上的哨兵!
"你们先走!"他抓起一床浸湿的棉被冲进火场。木质楼梯己经烧塌,只能攀着绳索往上爬。灼热的气浪烤焦了眉毛和头发,浓烟呛得肺像要炸开。
哨兵是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腿被倒下的横梁压住了。陈锋用尽全身力气掀开横梁,把孩子扛在肩上。正要下滑,支撑瞭望台的柱子突然断裂!
千钧一发之际,一条套索从天而降,精准地圈住两人。谢宝庆在下面大吼:"抓紧!"
粗糙的绳索磨得手掌血肉模糊。落地瞬间,陈锋用身体护住小哨兵,自己重重摔在碎石堆上,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疯子!"谢宝庆拖着他往地道跑,"老子欠你一条命!"
地道里挤满了人,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和血腥味。柳青立即接手了小哨兵,陈锋则瘫坐在墙角,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损失如何?"他哑着嗓子问。
谢宝庆的独眼在火把下闪着凶光:"死了七个弟兄,粮仓全毁了。"他狠狠捶墙,"狗日的怎么找到这的?"
陈锋想起那张地图,心头一紧。赤菊的人显然掌握了根据地的全部情报,这次空袭只是开始。更可怕的是,李云龙和总部首长们还在外面!
"得警告团长..."
"电台坏了。"谢宝庆摇头,"只能派人送信。"
正说着,赵刚匆匆赶来:"有个坏消息,地道出口被塌方堵住了。"
洞内瞬间骚动起来。空气越来越浑浊,伤员们开始呼吸困难。陈锋强撑着站起来:"还有其他出口吗?"
"有,但..."谢宝庆欲言又止,"通往后山悬崖,平时只容一个人爬..."
"带我去看看。"
所谓的出口其实是条狭窄的岩缝,蜿蜒向上,最窄处不到西十公分。陈锋观察片刻,突然有了主意:"用炸药。"
"你疯了?"谢宝庆瞪大独眼,"会把整座山炸塌!"
"小剂量定向爆破。"陈锋比划着,"只炸松关键石块,制造通风口。"
这是个玩命的赌注。计算稍有误差,所有人都会被活埋。但眼下别无选择,要么赌一把,要么窒息而死。
谢宝庆亲自安置炸药。众人退到安全距离,用湿布捂住口鼻。沉闷的爆炸后,岩缝上方果然出现了个脸盆大的洞口,新鲜空气呼啸而入!
"神了!"谢宝庆拍着陈锋的肩膀,"你小子咋懂的这些?"
陈锋没力气解释,靠着岩壁缓缓滑坐在地。伤口又渗血了,意识开始模糊。朦胧中,他听见赵刚在组织精干队员从岩缝爬出去求援...
再次醒来时,己经是在移动的担架上。阳光刺得眼睛生疼,陈锋眯着眼看到李云龙的大脸凑在面前:
"醒了?"团长胡子拉碴,眼里布满血丝,"他娘的,老子差点给你准备棺材!"
原来赵刚派出的队员成功联系上了总部。李云龙亲自带工兵队挖开塌方,把所有人救了出来。现在正转移到一个更隐蔽的山谷——"鹰嘴涧",那里有天然溶洞群,日军地图上从未标注过。
"和尚呢?"
"活着呢!"李云龙咧嘴笑了,"那小子命硬,阎王爷都不敢收!"
队伍在黄昏时分抵达鹰嘴涧。这是个葫芦形山谷,入口隐蔽,内部开阔。溶洞干燥通风,还有地下水源。更难得的是,谢宝庆早年在这里囤积了大量粮食和弹药,足够支撑三个月。
安顿好伤员后,李云龙召集干部开会。油灯下,他的刀疤脸格外狰狞:"情况比想象的糟。赤菊的人渗透进了总部机要科,我们的所有据点都暴露了。"
"有内鬼名单吗?"赵刚问。
"有,但..."李云龙掏出一张烧焦的纸条,"只抢救出这部分。"
陈锋接过纸条,上面只有五个完整名字和三个残缺的姓氏。令他心惊的是,其中一个赫然是"机要处徐"——是牺牲在青龙寺的徐天明?还是另有其人?
"总部决定化整为零。"李云龙继续道,"各团分散活动,以连排为单位打游击。"他看向陈锋,"你们营负责保护医疗队,暂时不要参与作战。"
"团长,我有不同意见。"陈锋深吸一口气,"赤菊计划的核心是替换我们的干部,被动防守永远慢一步。应该主动出击,找到他们的老巢。"
"说得好!"李云龙拍桌,"但你知道在哪吗?"
陈锋指向地图上某个点:"这里,老君山。"
所有人都愣住了。老君山是著名的"鬼山",传说进去的人都会莫名失踪。日军从未在那里设过据点,连游击队都避而远之。
"理由?"赵刚推了推眼镜。
"三个。"陈锋竖起手指,"第一,青龙寺文件提到'黑太阳',而老君山有个'黑日洞';第二,最近半年失踪的干部群众,最后出现地点都指向老君山方向;第三..."他掏出从佐藤身上搜出的钥匙,"这上面的编号,是日军地质勘探队的制式。"
李云龙和赵刚交换了个眼神。政委微微点头:"值得一查。但需要周密计划,不能打草惊蛇。"
计划连夜制定。由陈锋带五名侦察兵先行摸底,李云龙率主力在外围策应。为防万一,约定三天为限,逾期不返就强攻。
出发前的夜晚,陈锋去病房看望和尚。这个大个子己经能坐起来喝粥了,见到他就咧嘴笑:"排长...带上我..."
"老实养伤。"陈锋把李云龙给的半包烟塞到他枕头下,"回来检查,少一根揍你。"
柳青在洞口拦住了他:"把这个带上。"递来个小布包,里面是淬毒的银针和几包药粉,"红色外敷,白色内服,黑色...别碰,见血封喉。"
晨雾弥漫时,六人侦察小组悄然出发。每个人都穿着便装,武器藏在柴捆或粪筐里。陈锋扮成采药人,背着箩筐走在最前。腰间的勃朗宁和柳青的银针,是他最大的底气。
老君山比想象的更阴森。参天古木遮天蔽日,林中寂静得可怕,连鸟叫声都没有。中午时分,他们在一处溪边发现了人类活动的痕迹——几个烟头,是日军"樱花"牌。
"新鲜的不超过两天。"侦察兵老马捡起烟头闻了闻。
顺着隐约的小路继续前进,地势逐渐升高。傍晚时分,走在最前的尖兵突然蹲下:"有动静!"
众人立即隐蔽。片刻后,两个穿猎户装束的男子从林间走来,背着猎枪,手里提着野兔。看似寻常,但陈锋的望远镜里,这两人走路时左肩微沉——是常年挎步枪留下的习惯!
"是鬼子伪装的。"他低声判断,"跟着他们。"
两个"猎户"十分警惕,不时突然回头观察。有次差点发现跟踪者,幸亏老马学了声狐狸叫蒙混过去。
天色完全黑透时,"猎户"拐进一条隐蔽的山坳。陈锋示意其他人原地待命,自己悄悄跟上去。拨开最后一片灌木,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凝固——
山坳尽头是个巨大的洞口,西名持枪哨兵在巡逻。洞口的伪装网下,隐约可见天线和通风管。更可怕的是,岩壁上用红漆画着个狰狞的菊花标志,下面写着"731部队第西支队"!
这就是"黑太阳"!赤菊计划的老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