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前夕,宫中已是一片忙碌。我在尚药局连夜调配香料,为明日宫宴做准备。案头摊着许久涵找到的医案,纸上"断魂香"三字若隐若现,像是在嘲笑我的困惑。
"还未歇息?"
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回头,见裴昭倚在门框上,眉眼温和。
这一年来的种种,恍如昨日。
还记得初见时,他为躲避追杀,不得不易容隐姓,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寻求我的帮助。那时的他常浑身是血,落魄之境与其尊贵的身份极不相称。
那一夜,他说了很多朝堂秘闻。说到父皇被废,皇叔被害,说到太后的偏爱如何成了催命符,说到当年那场夺嫡之争背后的重重迷雾。我一边为他疗伤,一边听他讲述这些尘封的往事。
后来我才知道,正是那晚的谈话,让他决定相信我,让我成为他复位路上最重要的助力。
"殿下怎么来了?"我连忙起身。
"看看你准备的怎么样。" 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回头,见裴昭倚在门框上,一如既往地保持着那副慵懒矜贵的姿态。
“回殿下,在准备明日宫宴的香料。” 我边干活边说,“这次准备了几种珍稀香料。云木香,生长在高山,采集难,香气醇厚带甜。我磨成粉放香囊,摆在宴会主座旁,营造尊贵气场。缬草对环境要求高、产量少,我制成香薰蜡烛,放在隐秘角落,可宁神静气 。灵香草长在原始森林深处,很罕见,我将它与其他香料配成熏香,在表演区焚烧,增强表演感染力。都准备好了,定能让宫宴与众不同。”
"哦?"他漫不经心地走近,拿起案上的香囊,"云大人竟也会调香?本王还以为你只会那些江湖把戏。"
我莞尔。他总是这样,明明是关心,却非要用这种略带讽刺的语气。
"回殿下,臣虽不及太医院的老师傅们,但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是吗?"他将香囊凑到鼻端,轻嗅了一下,目光中闪过一丝赞许,却又很快掩去,"勉强能用。"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为他清俊的侧颜染上一层淡淡的银边。
我低头继续研磨药材,突然听他说:"一年前那个雨夜,你也是这般忙碌。"
我抬眼看他,却见他已经转过身去,望着窗外。那夜的记忆浮现眼前——为他处理伤口时,他倔强地说不疼,却在我碰到伤处时紧紧抓住了床沿。
"那夜多亏有殿下信任。"我平静地说。
"信任?"他轻笑一声,语气依然慵懒,"本王那时若有选择,也不会去找一个来路不明的画皮师。"
我知道他是在逞强,便顺着他的话说:"是啊,殿下若有选择,想必也不会让臣这样的江湖术士入宫当差。"
他猛地转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却见他神色微微一滞,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你倒是会顶撞本王。"他走到案前,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案上的医案,"这些医书,你真的看得懂?"
"略知一二,王爷可能看得懂?"我低头继续研磨,嘴角却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
他似是察觉到我的笑,语气越发慵懒:"本王看你是飘了,小小供奉,也敢笑话本王?"
"不敢。"我正色道,但眼中笑意更浓。
他盯着我看了片刻,突然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拿着。"
"这......"
"本王瞧你这般不谙世事,没个防身的物件怎么行?"
他别扭地解释,"况且明日宫宴龙蛇混杂,若是出了什么事,本王的脸面往哪搁?"
我接过玉佩,指尖不经意间触到他的手,只觉一阵温热。
抬头却见他已经转身要走,只留下一句:"记着,不要离本王太远。"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映着他俊朗的侧颜。恍惚间,我又想起那段刀光剑影的日子。为了帮他恢复身份,我用尽了毕生所学的画皮之术,让他能在敌人眼皮底下来去自如。那时的每一天都是煎熬,随时可能暴露,随时可能万劫不复。
我也因此才明白,为何祖母临终前要将这么多人皮留给我。她说:"画皮之术不仅是易容变装,更是在刀光剑影中保全性命的手段。"当时我不解,如今想来,或许她早就预见到我会卷入这样的漩涡。
"云祉。"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你可知当年父皇与皇叔争位时,还有一个关键人物?"
我心中一动:"可是苏婉的母亲?"
"不错。"他点头,目光逐渐深远,"她不仅是太医院第一神医,更精通各种奇香异药。当年父皇能得太后支持,她出了很大力。"
"所以...她才会死于断魂香?"
"这只是表象。"他叹息,眼中闪过一丝痛色,"真相远比这复杂。当年她留下一封信,说有人要害她和皇叔。可信送到父皇手上时,人已经..."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那封信现在何处?"
"不知道。"他摇头,"父皇被废后,宫中诸多物件都下落不明。只是..."他顿了顿,"我总觉得,当年那场夺嫡之争,背后另有推手。"
我沉默片刻:"所以,殿下是担心苏婉此番入宫,会重演当年的悲剧?"
"不止如此。"他的声音低沉,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担心的是你。"
"我?"
"云祉,你我都清楚,我能重登太子之位,多亏了你的帮助。"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担忧,"如今你与她母亲一样,精通医术,又懂画皮之术。我怕有人会..."
我心中一暖。这一年来,他总是这样处处为我着想。
记得刚入宫时,为了给我一个正当身份,他特意让淑贵妃举荐我进尚药局。
要知道,一个籍籍无名的画皮师,原本是绝无可能踏入宫闱的。
如今虽已官复原位,却始终待我如初,从未因身份地位而生疏。
当初他问我为何要帮他时,我说是因为同情。但其实,更多的是被他的执着所打动。
十年的废黜生活,非但没有消磨他的意志,反而让他变得更加坚韧。他说要查清父皇和皇叔的死因,要还天下一个公道。那种执着的眼神,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要追随。
"殿下多虑了。"我轻声道,"臣不过是个供奉,医人疗病而已。"
"那个……是母后给我的护身玉佩。"他将玉佩系在我的腰间,动作轻柔,"明日宫宴,戴着它。"
玉佩入手温凉,上面刻着细密的纹路,隐约可见"平安"二字。这枚玉佩,想必是他为数不多的能证明身份的物件了。
"记着,明日宫宴,不要离我太远。"他再次郑重叮嘱。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忽然想起一事:苏婉要的人皮,难道与她母亲的那封信有关?若真是如此,这人皮做出来后,又会引出什么样的波澜?
正思索间,一阵冷风吹来,将案上的医案吹落在地。我弯腰去捡,却见背面还有一行小字:
"香非香,命非命,真相藏于假象中。"
我心中一颤。字迹与画像背后的提示如出一辙,再看那"断魂香"三字,笔迹居然也有几分相似。莫非,这些都是出自苏婉母亲之手?
这一年来,我见过太多宫中的明争暗斗。表面上看是争宠夺位,实则暗藏杀机。苏婉母亲的死,会不会也是这样?想到这里, 我又想起裴昭说过的一句话:"这深宫里,每个人的出现都不会是偶然。"
还来不及细想,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云大人!"许久涵匆匆跑来,脸色凝重,"淑贵妃让您过去一趟。说是...关于明日宫宴的香料。"
我心中一凛。这个时辰,淑贵妃为何突然要见我?莫非是察觉到了什么?
收起医案,我快步往芙蓉居走去。一路上遇见几个宫女,正在搬运宫宴用的器具。
远处飘来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与昨日在苏婉房中闻到的如出一辙。
晚风掠过宫墙,带来一丝凉意。抬头望去,天边乌云密布,像是又要下雪。恍惚间,我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回到了初见裴昭的时刻。
那时的我们,都不会想到,这一年后的立春之夜,会是另一个改变命运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