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屑在月光下折射出幽蓝磷火,山踩过满地碎晶时,听见脚下传来婴儿啼哭般的呜咽。巫医婆婆将火把插进冰缝,火光舔舐着冰层深处蜷缩的人形,那是冰河部族最年轻的祭司,睫毛上还凝着冰花。
"三魂七魄都被冻在时辰里了。"婆婆的银刀划开少年祭司的眉心,涌出的不是血,而是汩汩流动的水银,"冬神拿走了他们的影子。"
水蹲下身,指尖轻触水银。银液突然沸腾,凝成七枚冰针悬浮空中,针尾刻着细密的霜纹。雪豹忽然发出低吼,洞窟深处传来锁链拖拽的声响。
山举起重新泛起微光的骨杖,杖尖兽齿咬住的月光碎成星屑。暗河在冰壁后呜咽,倒映着他们扭曲的影子。当第七道弯月形冰棱闪过眼角时,山看见自己的倒影长出了犄角。
"别看水面!"巫医婆婆掷出药杵,冰镜应声而裂。无数银色小鱼从裂缝中涌出,每尾鱼腹都嵌着人脸,正是白日战死的部落勇士。
水颈间的冰晶突然灼烫。她扯下吊坠扔向鱼群,坠子在空中绽开六棱冰花,将银鱼尽数封在冰晶中。有张人脸隔着冰层朝她做口型:冰棺在哭。
洞窟深处传来冰层崩裂的轰鸣。雪豹的瞳孔缩成两道金线,它额间的月牙斑纹渗出蓝血,在地上绘出蜿蜒的图腾。山认出来,这是大萨满手札里记载的"葬月之径"。
巫医婆婆突然割开掌心,将血抹在冰壁上。血珠顺着冰纹游走,勾勒出巨大的狼首图腾。当最后一笔完成时,整面冰壁化作水幕,映出千里外的场景——
长白山天池正在沸腾,池水倒悬成通天水柱。九具冰棺环绕水柱浮沉,棺中沉睡的女子们身着不同时代的嫁衣,心口皆插着骨制的冰棱。水突然捂住心口,她的吊坠残片正在与第七具冰棺共鸣。
"那是历代水之守护者。"婆婆的独眼流出血泪,"冬神用她们的元神镇守冰魄。"
山洞突然剧烈摇晃,冰锥如雨坠落。山拽着水扑向图腾,雪豹的利爪撕开冰面,露出向下的螺旋冰阶。腥风裹着冰碴涌上来,带着腐坏的松脂气息。
阶梯尽头是座冰雕祭坛,坛上跪着三百具冰尸,皆保持着朝拜的姿势。他们的天灵盖被掀开,脑髓凝成冰葡萄般的结晶,在祭坛中央垒成小山。结晶深处封着枚卵形冰魄,隐约可见蜷缩的胚胎。
"冬神茧。"巫医婆婆的药杵开始结霜,"它在等满月之血......"
话音未落,冰尸们突然转头,三百双冰晶瞳孔同时睁开。山的骨杖亮起山纹,却只击碎最前排的冰尸。碎冰在空中重组,化作冰狼扑来。水旋身掷出六枚冰针,针尖刺入冰狼眉心时突然软化,变成流动的水银钻进狼首。
冰狼群忽然调头扑向祭坛,将结晶山撞得粉碎。胚胎坠落时,整个洞窟响起婴儿啼哭,冰魄表面浮现出巫医婆婆年轻时的面容。
"原来是你......"婆婆颤抖着抚摸冰魄,左眼空洞涌出银雾。雾中浮现记忆残片:少女在月夜将冰棱刺入挚友心口,九道冰棺沉入天池,雪豹额间月牙染血。
冰尸们突然齐声诵唱,祭坛裂开深渊。山看见水被银雾托向冰魄,她的嫁衣不知何时变成了冰棺中的样式。雪豹咬住她的裙角,却被冰棱刺穿前爪。
"以水为祭,奉月重生。"三百个声音重叠轰鸣。山骨杖上的山纹突然暴涨,击碎祭坛的瞬间,他看见冰魄深处蜷缩着另一个自己——额生冰角,瞳染霜色。
水在银雾中转身,发梢凝出冰莲:"山,杀了我。"她心口的冰棱正在与胚胎共鸣,"趁我还能困住它......"
骨杖脱手坠地。山抱住逐渐冰冷的水,发现她的瞳孔正在分裂,一蓝一黑如阴阳双鱼。雪豹的呜咽化作人语:"用你的血画山纹,快!"
冰棱镜碎片割破掌心时,山才明白婆婆给的药杵为何刻着双生纹。血珠滴在水的心口,与冰棱融合成血色冰晶。当山纹最后一笔完成时,整个冰窟被血光照亮。
胚胎发出尖啸,冰魄表面裂开蛛网纹。三百冰尸同时炸裂,巫医婆婆在银雾中化为冰雕,嘴角却带着释然的笑。水突然睁眼,眸中霜色褪去:"它要醒了......"
地面突然塌陷,他们坠入冰河暗流。山在激流中看见无数冰棺顺流而下,每具棺椁都伸出苍白的手,试图抓住水的嫁衣。雪豹化作流光缠住山的腰,带着他们冲出水面的瞬间,长白山巅的月轮正好被天狗吞噬。
黑暗中有冰晶碰撞声响起,山听见自己骨骼生长出冰碴的脆响。水的手比他更冷,他们的血在冰河里凝成红丝,织就一张笼罩天地的血网。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时,冰河下游传来号角声——幸存的部落正逆流而上,战鼓用冻僵的熊皮蒙就。
山握紧重新亮起的骨杖,杖身山纹与水痕交织成新的图腾。雪豹额间月牙渗出的蓝血,在冰面上绘出蜿蜒的星图,指向北方雾气缭绕的裂谷。水拾起一片冰棺碎片,上面映出的不再是她的倒影,而是九具冰棺环绕巨茧的场景。
"冬眠将醒。"她将碎片按进掌心,冰晶顺着血脉生长,"下一轮满月之前......"
冰河突然掀起巨浪,浪尖立着三百冰雕骑士,他们的坐骑是长着人脸的巨鲵。山看见自己的倒影在鲵目中分裂,一半是萨满,一半是冰妖。骨杖插入冰面的刹那,朝阳恰好跃出地平线,将所有人的影子钉在冰原上,宛如一幅血色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