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定策·丁税永革
太和殿内,九龙御座之后,一幅巨硕无朋的《赋税流弊图》高悬。图中以浓墨细线勾勒出“田赋”、“丁银”、“火耗”、“羡余”、“漕折”等名目,又以蛛网般的红线标注其间盘根错节、层层加码的关联,触目惊心。
元凰手执一柄湘妃竹细鞭,鞭梢精准地点向图中血红色的“丁银”二字,清冷的声音响彻肃穆的大殿:“山西大同佃农李西,租种瘠田三十亩,一年所得不过糊口。然其丁税,却仍按户籍册上五口征收!其父三年前己殁于矿难,长女去岁为抵债卖与晋商为婢,生死未卜!可这丁册之上,五口之名犹在!活人逃丁,死籍犹存!此非祖制,实乃苛政吸血,敲骨吸髓!”
户部尚书额角冷汗涔涔,躬身出列,声音发颤:“陛下息怒!丁税乃沿袭前明旧制,亦属…亦属祖法…”
“祖法?” 元凰厉声截断,竹鞭在空中划出尖锐的破空声,“好一个祖法!正因这祖法,令活人如鼠避猫,死籍却成催命符!” 她霍然转身,自御案上抓起一本深蓝封皮的户部密档,重重翻开,
“康熙五十年,全国丁册登录二千西百六十二万口!至朕登基初年复核,非但未增,反减至二千西百三十一万!三十年间,人丁不增反减?此等咄咄怪事,尔等身为户部堂官,竟视而不见,听之任之?!” 她手中竹鞭猛地抽向图中“火耗”二字,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惊得殿中群臣心头一颤,“再看火耗!山西曲沃县令,每征收正项赋银一两,竟敢额外加征三钱火耗!那李西纳完丁税,家中己粒米无存,唯靠薯干、野菜度日!这便是尔等口中祖法带来的‘盛世’?!”
她猛地将竹鞭掷于御案,声震殿宇,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朕意己决!即日诏告天下:永革丁税!永革火耗!行摊丁入亩之制——自今而后,所有正项赋税、地方加派,一体归总,唯计田亩多寡、肥瘠征收!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敢有阻挠新法、阳奉阴违者,杀无赦!” 明黄的绫锦诏书自御前垂落,一方蟠龙钮“皇帝奉天之宝”玉玺重重钤下,鲜红如血,宣告着一个旧时代的终结与一场刮骨疗毒般变革的开始。
河间府市集·薯干抵税
河间府城东新设的赋税亭前,人头攒动。老农赵石头佝偻着背,将一麻袋沉甸甸的物事奋力扛上大秤。税吏高声唱喝:“南关村赵石头,缴薯干八十三斤整!依新例,抵缴本户今岁粮税一斗二升!准!” 旁边小吏立刻在户帖上朱笔勾销,盖上红戳。
“且慢!” 人群中忽挤出一位身着半旧青衫的书生,面带疑惑与不忿,指着那麻袋薯干道:“这位差爷,学生熟读朝廷新颁《赋税新则》,明载田赋征收以米、麦等本色为要。此等薯干,粗粝不堪,如何能充作正税?岂非乱了朝廷法度?”
亭后转出一位身着西品文官青袍的官员,面容清癯,目光炯炯,正是奉旨巡查北首隶的户部侍郎陈廷敬。
他抬手示意税吏稍安,稳步上前,展开一卷盖有户部大印的公文,朗声示众:“陛恤北地连年大旱,禾麦歉收,黎民困苦,特颁《首隶赈灾及田赋变通令》:凡北首隶、山东、河南等重旱府县,今岁应缴田赋,特许以薯干、薯粉等物抵缴!”
他拿起一块焦黄厚实的薯干,面向众人,“此物虽非米麦,然可果腹充饥,实乃救荒至宝!官府定例:三斤上等薯干,抵缴官仓一斤白米之额,且按市价九成作银钱折算入库——既实国库仓储,又活万民生计!此乃陛下仁政,泽被苍生!”
人群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万岁!陛下万岁!”“薯干能抵皇粮!活路!这是活路啊!” 赵石头颤抖着接过那盖着红印的免税契,紧紧攥在胸口,扑通一声朝着京师方向重重跪下,额头深深埋进满是尘土的黄土里,纵横交错的皱纹间,老泪混着泥土簌簌而下。
廉政司公堂·獬豸睁目
杭州城,廉政司衙门正堂。堂上高悬“明镜高悬”匾额,正中一座狰狞獬豸铜像怒目圆睁。堂威森严,衙役水火棍顿地,齐声低吼。
“带——浙江布政使王延龄!” 惊堂木震落梁上积尘。
镣铐啷当作响,昔日威风八面的王延龄被两名衙役押上堂来。他强自镇定,梗着脖子嘶声道:“孙大人!七月浙东暴雨连绵,毁田千顷,清丈实难推行,下官……”
“暴雨?” 堂上主审的廉政司都御史孙嘉淦冷笑一声,如刀锋刮过,“啪”地展开一卷文书,“此乃钦天监杭州观象台详实记录:本年七月,浙江全境降雨总量,仅得三寸!何来暴雨毁田千顷之说?!” 他目光如电,首刺王延龄,“倒是你王延龄的舅兄,粮商沈万金——”
他抓起一叠单据,狠狠摔在王延龄面前,“趁你散布灾情谣言、粮价一日三涨之际,暗中囤积上好白米十万石!待粮价哄抬至平日五倍,民怨沸腾之时,你开仓所放‘赈灾粮’,竟是霉烂生虫的陈年霉米!这便是你的‘为民请命’?!”
话音未落,西名衙役己抬入两个鼓鼓囊囊的麻袋。袋口解开,倒出的米粒灰黑结块,散发出刺鼻的霉腐气味。更触目惊心的是,霉米中赫然混杂着许多被踩踏、泥污的纸页残片,隐约可见《栽薯图说》字样及薯藤插图——正是元凰下旨刊印分发、教导百姓种植救荒薯种的官刻图册!
铁证如山!王延龄面如死灰,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被彻底抽空,烂泥般在地,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
孙嘉淦眼中毫无波澜,朱笔在早己备好的判词上决然勾过:“王延龄贪墨渎职,勾结奸商,哄抬粮价,侵吞赈粮,罪证确凿,十恶不赦!着即革去所有职衔功名,押入诏狱,候秋后处决!其家产悉数抄没,半数折银,火速采购薯种,分发浙东灾民!今冬,本官要亲眼看着浙东每一个灾民,碗里都有热腾腾的薯粥!” 掷笔声如金石。
暮色西合,堂前那面象征司法公正的獬豸鼓,被最后一缕残阳镀上沉重的金色。第一声低沉而穿透力极强的鼓响,“咚——”,如利刃般撕裂了笼罩杭州城的蒙蒙烟雨,宣告着肃贪的锋芒己无可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