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将幼儿园走廊染成蜜糖色。林溪蹲在活动室角落,用湿巾反复擦拭地板上的星星点点的粥渍。隔壁午睡室传来苏晴轻柔的哼唱,断断续续,混着几声余韵未消的抽泣,像被揉皱的五线谱。
上午那场“入园攻坚战”犹在眼前——穿背带裤的小男孩死命揪着妈妈的风衣,哭声震得窗棂嗡嗡作响;扎冲天辫的小姑娘把小熊玩偶砸在晨检台上,蝴蝶结散成一蓬乱草。林溪记得自己蹲下身想抱那孩子时,手腕被狠狠咬住,齿痕至今在皮肤下泛着淡红。
午餐则是另一场战役。不锈钢餐盘叮当作响,胡萝卜丁滚落苏晴鞋面,扎樱桃发绳的小姑娘将蒸蛋抹在了同伴的围兜上。林溪端着汤碗穿梭在课桌间,发梢不知何时沾了粒米饭,首到瞥见玻璃窗上的倒影,才发现马尾辫早己松垮如草堆。
当最后一个孩子抱着安抚玩偶沉入梦乡,她们才像被抽走骨架般倚在午睡室门边。苏晴抬手捋碎发,袖口蹭过脸颊,留下一道淡淡饭渍。林溪低头看着被粥水浸得半湿的裙摆,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银发的王老师端着保温杯立在走廊拐角,发间的珍珠发卡被阳光照得熠熠生辉。她眼角的笑纹如揉开的棉线,温和地漫过两个年轻人汗湿的额头:“第一天站完‘战场’,感觉如何?”
林溪望着王老师袖口磨出的毛边,忽然注意到她蹲身时膝盖发出极轻微的声响。窗外的法国梧桐沙沙摇曳,筛下的光斑在王老师泛白的鞋面上跳跃,如同撒了一把碎金。
“像……打了场硬仗。”苏晴揉着酸痛的腰,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喟叹。林溪摸了摸腕上的齿痕,发现那里不知何时被贴上了一枚卡通创可贴——大约是某个小家伙偷偷塞给她的。
王老师轻轻拍了拍她们的手背,保温杯里逸出的茉莉花香混着阳光的气息弥漫开来。远处传来保育员推餐车的轱辘声,在寂静的午睡时光里,像某种缓慢生长的节拍。
午睡室的石英钟刚划过一点半,走廊尽头的玻璃门骤然被撞得哐当作响!林溪正踮脚往消毒柜里放奶瓶,手一抖,奶瓶在金属架上磕出清脆的颤音。
“请问林溪老师在吗?”
那声音像生锈的钥匙刮过玻璃,林溪指尖瞬间攥紧了奶瓶把手。她转过身,看见一个穿驼色风衣的男人斜倚在保健室门口,鳄鱼皮鞋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地砖上的卡通贴纸,手里晃着个印满奢侈品LOGO的纸袋。
苏晴端着体温枪从午睡室出来,刚想说“家长请在门外等候”,却见林溪猛地退后半步,后背撞上消毒柜的金属门。男人扬了扬下巴,额前刘海滑落,露出眉骨处一道熟悉的疤痕——大二那年他骑摩托带她摔的,当时他笑着用创可贴捂住她流血的膝盖,说“我们要做一辈子的疤友”。
“陈屿?”林溪的声音比消毒水还冷冽,“你怎么会来这里?”
王老师端着药箱从保健室出来,目光在男人手腕的百达翡丽表链上极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午后的阳光穿过玻璃门,在他锃亮的皮鞋周围洇开一圈阴影,而他身后的世界,细碎的蝉鸣正撞在幼儿园彩绘的墙面上。
“给你送点东西。”陈屿晃了晃纸袋,拉链口露出里面的燕窝礼盒,“昨晚看你朋友圈发加班,这不是心疼嘛。”他说话时,眼睛却瞟向林溪手腕上的卡通创可贴,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像在审视一件有趣的展品。
苏晴下意识向林溪靠近一步。王老师却轻轻“嗯”了一声,保温杯在掌心转了半圈,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这位家长,幼儿园午睡时间禁止访客,有事情可以——”
“我不是家长。”陈屿打断她,车钥匙在指尖转得哗啦作响,“我是林溪的老朋友,特意从城南开车过来的。”袖口滑落,劳力士表盘反射的光,不偏不倚晃在林溪手背那未消的齿印上。
走廊尽头的风卷进一片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陈屿脚边。林溪看着那片枯叶被他昂贵的皮鞋碾出裂痕,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也是这样的鞋跟,碾碎了她放在玄关的仙人掌——那是她刚开始备考教师资格证时,王老师送的“防辐射小战士”。
“东西放下吧。”林溪的声音沉下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还要值班。”
陈屿却往前逼近半步,雪松香水味混着阳光的燥热扑面而来。他压低嗓音,恰好让三人听见:“溪溪,我知道你还在生我气,不然昨晚怎么会只回我个‘嗯’呢?”他晃了晃手机,屏幕上赫然是聊天界面:林溪凌晨一点半发的“开园大吉”工作照下,陈屿的“辛苦了”后面,孤零零躺着她那个敷衍的单字回复。
王老师忽然轻咳一声,保温杯盖拧出“咔哒”轻响。她上前半步,银发在光影里晕开柔和的光晕,稳稳挡在林溪身前:“这位先生,工作时间不适合私人拜访。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要请保安了。”
陈屿脸上的笑容僵住,目光扫过王老师洗得发白的工装袖口,又落在林溪被粥水浸皱的裙摆上。远处午睡室传来孩子模糊的呓语,像石子投入湖心,在寂静的走廊漾开一圈圈尴尬的涟漪。
他最终把纸袋往旁边的矮柜上一撂,金属拉链撞出刺耳的声响:“行,林溪,你忙。”转身时风衣下摆扫过墙面,那张笑哈哈的太阳贴纸被蹭得歪了半角。
首到玻璃门再次哐当关上,林溪才惊觉自己攥着的奶瓶早己沁满冷汗。苏晴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