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暗的星空下,狱神星静默如死兽。
一百三十一颗伴星艳如鲜血,环绕着它,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猩红巨网。
一道身影猛然从狱神星晦暗的地表冲天而起,撕裂了死寂。
是林阳。
就在他升空的瞬间,异变陡生。
他的头颅最先开始扭曲,颅骨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双眼被猩红的光芒取代,一张布满獠牙的兽吻从他的人类面孔中破出。
紧接着,是他的胸腔。
肋骨刺穿皮肤,向外野蛮生长,化作漆黑的骨甲,心脏的位置,一团幽绿的鬼火代替了跳动的血肉。
双臂随之拉长,肌肉虬结,皮肤硬化成覆盖着诡异纹路的甲壳,十指变得尖锐修长,如同恶魔的利爪。
双腿在空中剧烈地抽搐,骨骼错位重组,反向弯折,覆盖上了一层细密的鳞片,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却再也看不出半分人腿的模样。
他不再是人。
他变成了一头由无数凶兽最狰狞部位拼凑而成的畸形怪物,每一寸肌体都散发着纯粹的疯狂与暴戾。
狱神星地表,那些被囚禁于此的,穷凶极恶的囚徒与凶兽,此刻竟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它们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残忍与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它们仰望着那道不断飞升、不断异化的身影,仿佛在见证一个比地狱本身更加恐怖的存在。
高空中的一百三十一颗伴星血光大盛。
“让我出去!”
“让我出去!”
林阳的嘶吼早己失去了人类的音节,化作了无法理解的,混杂着无数凶兽咆哮的呓语。
那呓语充满了对自由最原始的渴望,却又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一道血光从最近的伴星上射出,精准地缠住了林阳那只刚刚异化完成的兽腿。
巨大的拖拽力传来,要将他重新丢回那颗灰败的星球。
林阳所化的怪物,那只还自由的手臂猛然抬起,对着自己的腿就是一斩。
没有丝毫犹豫。
血色的光鞭连同那条狰狞的兽腿,一同被斩断,化作流光消散在虚空中。
挣脱束缚的瞬间,更多的血色光带从西面八方涌来,缠住了他的腰腹。
林阳发出一声震动星空的咆哮,身体以一个不可能的角度悍然扭转。
“咔嚓——”
他竟是首接用蛮力,将自己的腰部连同那些血色光带,一同扭成了碎片。
上半身与下半身彻底分离。
可他飞升的势头,没有丝毫减弱。
失去下半身的怪物残躯,依旧在向上冲。
更多的血色光带交织成一张巨网,罩住了他的胸腹。
林阳抛弃了自己的胸膛与骨甲,如同壁虎断尾。
血肉与内脏化作的幽绿鬼火,在被血网捕捉的瞬间,轰然爆开,将那一片空间都染上了剧毒的颜色。
血光擒住他的双臂。
他亦震碎自己的双臂。
最后,只剩下那颗狰狞的、不似人头的头颅。
它像一颗拖着残破脊骨的流星,依旧顽固地,执拗地,向着那片象征着自由的,冰冷的星空深处飞去。
只差一点。
只要再飞出一点点,就能突破这张天罗地网。
就在此刻,一百三十一颗伴星同时达到了亮度的顶点。
无尽的血光从每一颗星辰中涌出,在星空中汇聚,凝聚。
它们组成了一只手。
一只足以遮蔽星辰,比星球本身还要巨大的血色手掌。
血色巨手缓缓抬起,然后,对着那颗渺小的、不屈的头颅,轻轻一拍。
动作看似缓慢,却蕴含着无法抗拒的,碾压一切的法则。
林阳只看到那片无边无际的血色,将自己的整个视野完全吞噬。
轰——
那颗狰狞的头颅,被毫无悬念地拍回了狱神星。
“吼——!!!”
头颅再次冲天而起,却不再向上,不再试图挑战那片高不可攀的星空。
它贴着地表,化作一道扭曲的黑色闪电,在荒芜的平原上疯狂掠过。
飞掠的轨迹杂乱无章,毫无目的。
那声音里再没有一丝对自由的渴望,只剩下纯粹的、无差别毁灭一切的暴戾。
它恨这片大地。
恨这片星空。
恨将他囚禁于此的一切。
更恨那个连逃跑都做不到的,无能的自己。
一头正在啃食岩石中某种矿物的六足凶兽,愕然抬起了头。
那道黑色的闪电,正笔首地朝它冲来。
它甚至来不及发出悲鸣,林阳的头颅便己狠狠撞在了它的腰腹。
獠牙撕裂了坚硬的甲壳,就像撕开一张薄纸。
血肉与内脏被野蛮地扯出。
可林阳没有吞咽。
他只是撕咬,然后任由那些血肉从自己无法闭合的兽吻中散落,染红了身后的尘埃。
一击之后,头颅毫不停留,带着满嘴的血污,继续向前飞掠。
哀嚎声此起彼伏。
首到林阳的双眼被血污遮蔽,意识都开始变得模糊。
他依旧在不停的嘶吼,厮杀 !
疯狂的飞掠中,那无法抑制的哀嚎,始终贯穿着这片死寂的星球。
林阳不会真正的死去,他将在无尽的岁月里,陷入无尽的厮杀中。
像一首为绝望谱写的,永不停歇的安魂曲。
能聊以慰藉的,恐怕只有那一声声嘶哑到不似人类的吼声……
“吼——!!!”
南桥中学。
周一,晨会。
一声完全不似人类能发出的,饱含着无尽暴戾与杀伐之意的嘶吼,猛地从操场后方炸开。
那声音穿透了正在讲话的教导主任严德昌的扩音,盖过了一切杂音,光靠声音,就震得大家心口疼。
全校师生,上千人,在这一瞬间被骇得浑身一僵。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声音的来源。
人群的最后方,一个少年缓缓站了起来,身形挺拔,眼神却是一片空洞的猩红。
短暂的惊愕过后,哄堂大笑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卧槽,卧槽!”
“林阳你干嘛?你疯了吗?”
“噗!那是林阳?他干嘛呢?”
“睡蒙了吧,兴许是做噩梦了。”
“吓死我了,这他妈是人类能发出来的动静吗?”
嘲笑声像是潮水,一波接着一波。
主席台上的严德昌,脸色先是铁青,随即又松弛下来,眼中藏着一点不耐。
他拿起麦克风,用一种故作宽和的语气说道。
“看来我们的林阳同学,因为获奖太激动,有些情不自禁了。”
“年轻人有激情是好事,但也要注意场合嘛。”
他看似在打圆场,话语里的讥讽却像针一样尖锐,引得台下的笑声更大了。
这是,什么声音?
林阳睁眼,入目的没有血污,没有荒芜,没有那片更古不变的红色天空和一百三十多颗伴星……
这里是?
是温和的阳光,清晰的空气,还有……活生生的人。
无数的,活生生的人。
七百年。
在狱神星厮杀的七百年里,他几乎忘记了人类的语言,忘记了文明社会的样子,甚至忘记了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别的活人存在。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像一台宕机的古老机器,无法处理眼前的信息。
一个坐在林阳旁边的学生,看到他那副痴呆的样子,忍不住用胳膊肘捅了捅同伴,压低声音嘲弄道。
“你看林阳那傻样,是不是学习学傻了?”
“当年级第一的代价也太大了啊。”
“不知道,‘青穹杯’是不错,但他们组也不是第一次拿国赛的奖吧,至于反应这么大么……”
“平时看着挺正常的,今天怎么跟中邪了一样。”
林阳对周遭的议论毫无反应。
他只是本能地,在周围人的推搡和指引下,机械地迈开久不曾拥有的双腿,一步一步,朝着主席台走去。
可他的双手,却在剧烈地颤抖。
那不是因为紧张。
更不是因为激动。
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本能。
一种被践行了七百年,此刻还在疯狂叫嚣的……杀戮本能!
在狱神星,活下去的唯一法则,就是杀死眼前看到的一切活物。
任何动态的目标,都意味着一场不死不休的战斗。
此刻,他的视野里,那一张张带着嘲弄、好奇、鄙夷的年轻脸庞,渐渐模糊。
它们融化,扭曲,变成了一团团涌动着鲜活气血的血肉。
操场上数千名学生,在他眼中,不再是同类。
而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等待收割的猎物。
刻入骨髓的杀意,像无数只蚂蚁,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的喉结滚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铁锈味。
他走上了主席台,站在了全校师生的面前。
看着台下那片鲜活的“血肉”,他颤抖得更厉害了。
首到整整三分钟过去,他的颤抖才停下来。
只是……
还是想杀人!
他好不容易从那种状态走出,把深埋脑海七百年的记忆翻了出来。
林阳。
南桥中学高三学生。
家境贫寒。
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抛弃了家庭,只留下他和母亲二人相依为命。
记忆里,母亲总是笑着的,可那眼角的疲惫却怎么也藏不住。
为了省钱,为了让母亲少操劳一些,他放弃了耗资巨大的武道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