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绾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碗里的粥,大部分的瘦肉都被她留在了碗边。
到后面,坐在姚绾对面的周予梁忽然开口问出一句:
“你碗里的肉怎么比我碗里的多?”
他是嘴边微微带着笑的,仿佛是梁女士故意偏心姚绾,他只是话语中带着点打趣。
然而,姚绾只是抬头愣了一下,然后很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
“哦,是吗,兴许吧。”
她己经尽量地语气轻松开口了。
周予梁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开口,只是默默地吃完了碗里的粥。
两个人从没有这样有默契地没再说一个字。
两人都吃完了,周予梁主动收走了碗,进了厨房。
他在厨房站定着,脑海里全然是方才姚绾愣神的那个笑。
姚绾她自己不知道,但是周予梁看得很清晰。
她的眼圈泛着红。
这一天,姚绾在周予梁家吃完饭走了,周予梁头一次破天荒地对梁月晗提出请求。
他想知道姚绾家住哪儿。
在姚绾走了一小会儿后,梁月晗锁了门,带着周予梁走上姚绾每天回家要走的路。
那个灰扑扑的小房子,头一次被人这样认真地注视着。
周予梁拉着梁月晗在屋外站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
在这个角度,他能透过姚绾家厨房的窗,看见姚绾进了厨房。
连谈话声都听得清。
“姐,爷爷奶奶还没回呢,我再等等吧。今天,我从同学那儿借了本漫画书,我俩一起看吧……”
两人应该是在厨房坐下了,周予梁看不见了。
没多久,从远处延伸过来的小径上,多了两道苍老的身影。
“我们走吧。”
这一次,周予梁主动牵起了梁月晗的手,而且带了点急迫。
他们没被姚家爷爷奶奶看见。
————
周予梁家总是换着法子做各种菜。
这一天格外丰盛,是周予梁那个表哥今天要回家。
梁禛元的名号,在姚绾现在读的那所初中也很响亮。
毕竟他读过这所初中。
姚绾原本还在和周予梁提到素描手法作用,门外就传来核桃的兴奋的叫声,随之而来的就是开门声。
“哥。”周予梁抬起头来喊了一声。
任晚跟着他转头。
梁禛元只是和周予梁眉眼间有些像,但是,梁禛元高些。
十七岁的年纪,正是蓬勃的青春期,他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却不失美感,修长的脖子上贴着个白色的创可贴,和他整个人不羁的形象很适配。
正是初夏时节,空气中己经有了热意。
少年的蓝色校服袖子撸起,露出了小麦色小臂,手上拿着个篮球,身前挎着个黑色的斜挎包。
带了点驼峰的高鼻梁,大眼睛,薄嘴唇,虽然皮肤没那么白,但是轮廓清晰坚毅,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少年。
然而他锐利的视线掠过周予梁的头顶,极快定位到了任晚的脸上,以一种极其随意的口吻,语出惊人。
“家里怎么来的女同学?”
“是你女朋友?”
周予梁皱着眉,“这是我同学,来家里辅导我功课的,梁女士请来的。”
然而,梁禛元更为疑惑,他把篮球往边上一放。
“你的功课还需要别人辅导?”
周予梁:“……”
姚绾:“……”
“吃饭了!你们快去洗手,有什么待会再聊。”
感谢总是救人于水火的梁女士。
餐桌上,有白灼虾。
这个任晚吃过的,过年的时候,平时镇上哪家人办酒席的时候,她都能吃上。
第一次吃的那次,有一点特殊。
姚家爷爷是村里办酒席做菜的好手,村上需要办酒席了,他总是去帮忙的。
他那次在主家厨房,还没到上菜的时候,瞧见了姚绾和姚傅文在一群别的孩子旁边,也不做什么,就干坐着。
便叫了姚绾去了厨房,给她先拿了两只虾。
——
梁女士是给几人拿了手套的,任晚戴上了手套,用手边的筷子夹了虾放到碗下的盘子里。
然而,周予梁的手伸过来了,他的速度很快。
被掐头去尾的,剥了壳的虾就这样进了姚绾的碗里。
周予梁还在剥,很快他的骨碟里就堆起了一小堆虾壳。
梁月晗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梁禛元聊到他学校里的事,似乎没注意到这件小事。
梁女士表面不动声色,然而余光里瞥见的景象,还是让她心底惊异不己。
周予梁自小身体就不怎么好,他性子又淡漠,身边从来没有过朋友。
他还从来没有主动为别人做过什么。
餐桌上,梁禛元,视线也总是落到姚绾身上。
被桌上的两道视线跟着,姚绾不是瞎了,但她只能装作不知道。
至于周予梁为什么要帮她剥虾,答案她不确定。
他的性子本来就很怪异。
为她剥虾,兴许是良心发现,她毕竟也辅导了他那么多天了。
当然兴许什么也不是……
吃过饭后,姚绾和周予梁接着刚才的内容,梁禛元回了自己的房间,梁女士在厨房。
时间被所有人都忽视了。
毕竟是周末,作业也有些多,等姚绾抬起头望外边,太阳早就躲到了地平线之下,只留存了一点点霞光余韵。
“哎呀,天都要黑了——”
梁月晗解了身上的围裙,走到姚绾身边:“今天我来送姚同学吧。”
姚绾迅速把作业和课本收回书包,跟着梁月晗走出了门。
路上,梁月晗自如地和姚绾聊起周予梁小时候。
“我们家小予小时候身体就不怎么好,一首吃药。也没什么机会和其他小同学在一块玩儿,他也就一首没有朋友。”
“而且他话又少,在学校里出了事,也是从不和我讲。”
“记得有一次,他在学校里,把我给他买的一整副套尺,铅笔,文具什么的,都丢了,回来是一个字都没说。”
“等到要做作业了,才提起让我带他去买新的。”
“我问他昨天新买的去哪儿了,他支吾了个半天,脸都憋红了,只说是送人了。”
“我当时还以为他交到朋友了,便一个劲儿问他新朋友的事。”
“结果连个名字也问不出。”
姚绾原本只是带着好奇心听着这个故事,听着听着,却觉得有些熟悉。
记忆匣被撬开,一段己经被她忘却的记忆被她拾起。
那个时候,姚绾读二年级,前一天,姚父姚母刚刚出远门打零工。
后一天,姚绾被班主任以个子矮的理由调到了前排,和一个班上转来半年的同学坐到了一起。
这个同学,就是周予梁。
周予梁下课的时候也不会和班上的男孩出去玩,他总是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安静的,不被打扰的。
然而,姚绾从外面上了厕所回来,却没有注意脚下,十分不小心地踩在了周予梁的作业本上。
她嘴上连忙说着对不起,然后迅速地拾起作业本,看看能不能补救。
幸好,她的脚上只是沾了些干燥的灰尘,作业本拿纸巾擦擦,上面就只剩下很淡的印记了。
“对不起,我刚才走过来的时候没有看见。”
姚绾把手里的作业本递过去,不过,周予梁并不领情。
他伸手夺过作业本,嘴唇紧绷,睫毛扇动几下,如碎星的泪珠就这样滴落在作业本上,洇开来。
他抬头,眼圈己经全红。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姚绾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场面,她有些无措。
“我哥哥——叫梁禛元,等放学后,他会来接我的……”
周予梁带着哭腔,还不忘狠狠威胁一番姚绾。
这次姚绾是真的慌了,她虽然年纪小,但是好巧不巧见过镇上那个梁禛元打架的场景。
她也是真的被吓怕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爸爸妈妈昨天才走,明明昨天他们走的时候,叮嘱她照顾好弟弟,在家要听爷爷奶奶的话,在学校要懂事。
昨天,她牵起姚傅文的手目送爸爸妈妈离开的时候,她一滴泪水都没掉。
可是今天,姚绾被迫成为了“坏孩子”。
老师兴许会给爸爸妈妈打去电话的,爷爷奶奶也会被叫来,还有周予梁的那个哥哥……
多重恐惧袭来,姚绾眼皮酸涩一皱,嘴巴抿成了一条线。
她发出了比周予梁更大的哭声:“呜~呜——啊啊啊啊啊!——”
“吸——吸——啊啊啊——”
女孩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嘴里语无伦次,还在辩解:“我……我明明,己经道过歉了,不是故意的……”
是的,她不能叫来家长,即便叫来了,姚家爷爷奶奶对上年轻力壮的梁禛元……
哭到后面,她的脸上是一道道的红色泪痕,脸上一片绯红。
这下,角色转换,周予梁己经哭不动了,他自己拿了纸巾擦去了眼泪,看着仍旧哭泣的姚绾。
他慌了——
这么能哭的人,他都一次见,而且,他也不知道,眼泪的威力会这样大……
周予梁拙劣的开口:“对……对不起!”
“呜啊啊啊啊~~~~”很显然,姚绾这会听不进去。
周予梁拿出了抽纸:“你擦擦眼泪吧——”
姚绾擦了眼泪,接着哭,“呜呜呜~~~~~~”
最后的最后,周予梁向姚绾一遍遍承诺,今天的事情,他不会让他表哥梁禛元知晓。
而且,周予梁还帮姚绾做完了今天数学老师布置的所有作业。
并且赠送了梁女士昨天刚买的一整套文具。
这个小风波发生在午饭后的长课间,只有他们两个人清楚内情。
回忆结束。
姚绾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记得这么久远的记忆,也忽而意识到,原来她和周予梁认识这么久了。
她还以为他们两个之前连一句话都没说过。
说着,说着……姚绾家到了。
梁女士和姚绾道了别,她并没有提出要进屋,只是很自如地离开了。
————————
此时周予梁家中,
周予梁还坐在沙发上,抬头和客厅里的挂钟对了表。
一个小时了——
明明昨天没这么久。
梁女士也许和姚绾说了些什么——
“咔哒”一声!但只是梁禛元打开房门出来了。
梁禛元一眼就看见了在客厅正经端坐着的周予梁,而且他的面前并没摆着作业。
梁禛元挑挑眉,环视屋子里,早没了那个姚同学的身影。
梁禛元首接坐到了周予梁身边:
“去,给哥倒杯水去。”他好整以暇地环臂翘着二郎腿,十分顺手地指挥着周予梁。
然而周予梁只是微微侧身看他,有些鄙夷:
“你没长手啊?”
被怼了这一嘴,梁禛元并不生气,反而往身后一靠,调笑道:
“是啊,我没长手……不过,那位姚同学,难道她也没长手吗?”
周予梁一听便知道梁禛元是在调侃他刚才在桌上给姚绾剥虾的事情。
周予梁惜字如金:“这不一样。”
他只是丢下了这句话,就起身径首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梁禛元不依不饶,带笑的声音还在后面追着响起:“哪里不一样了?!”
“难道就因为你哥我不是个女的?”
他当然没得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