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寂墟遗碑

黑暗。死寂。冰冷。 意识如同沉在万载玄冰的深渊之底，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寒冷和沉重。时间失去了意义，存在本身都变得模糊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一丝极其微弱的刺痛，如同冰层下最细微的裂痕，在无边的黑暗中悄然蔓延。不是来自身体，更像是…灵魂被某个冰冷、坚硬的棱角硌了一下。 紧接着，是声音。极其遥远，极其模糊，像是隔着厚重的冰层传来的…滴水声？ 滴答…滴答… 缓慢，规律，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 这声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沉沦的意识中漾开一圈微弱的涟漪。 痛感…开始复苏。 不是之前那种撕裂灵魂、焚烧躯壳的狂暴剧痛，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每一个细胞都被彻底冻僵、又被强行唤醒的僵硬与酸涩。冰冷，麻木，沉重得如同被浇筑在铅块里。 滴答… 那冰冷的滴水声再次传来，更清晰了一些。 意识艰难地、如同生锈的齿轮般开始转动。我是…谁？ 记忆的碎片如同沉船的残骸，在黑暗的冰海中缓缓上浮…电竞…母亲…胃癌…竹编…百器谱…金世泽…锁灵金针…巫陵…葬兵血池…守宫剑…护心镜…母亲倒下的身影…暗金熔岩的左臂…灰白死光… 娘！！！ 一股撕裂般的悲痛猛地攥紧了心脏！冰冷的窒息感瞬间被这情感的烈焰点燃！ “呃…！”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沙哑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呻吟。 眼皮如同被冰封了千年，沉重得难以想象。每一次试图睁开，都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和粘滞感。 滴答… 那身影，就在附近。 拼尽全力！如同掀开压住棺盖的巨石！ 一丝微弱的光线，艰难地刺破了黑暗。 视线模糊，如同蒙着厚厚的毛玻璃。只能隐约分辨出…灰白。无边无际的、单调冰冷的灰白色。天空是灰白的，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片均匀得令人绝望的铅灰色天幕。地面是灰白的，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骨灰般的细腻尘埃。空气也是灰白的，弥漫着一种万物归寂的死气。 没有风。没有声音。除了…那清晰的滴水声。 滴答… 目光艰难地移动，寻着声音的来源。 不远处，一块巨大的、断裂的暗金色金属碑斜插在灰白的尘埃中。碑体表面布满裂痕，覆盖着厚厚的灰白尘埃，早己失去了金属的光泽，如同巨兽风化的骸骨。而就在那断裂碑面的尖锐棱角处，一滴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正极其缓慢地…凝聚…滴落… 滴答… 那暗红的液体，滴落在碑角下方一小片同样灰白的尘埃上，晕开一小点深色的、不规则的湿痕。刺目的红，在这片绝对的灰白死寂中，显得如此诡异，如此…鲜活。 是我的血？ 意识艰难地转动，试图感知身体。沉重，冰冷，僵硬得如同不属于自己。左臂…传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怪异感觉。不再是剧痛，不再是狂暴的能量冲突，而是一种…沉重的凝滞感。仿佛整条手臂，从肩膀到指尖，都被浇筑进了某种冰冷沉重的金属里，连带着半边身体都麻木不堪。想动一下手指，却感觉像是在搬动一座山。 目光艰难地下移。 左臂…还在。但己经完全变了模样。 覆盖其上的不再是流动的暗金熔岩，而是一层厚重、粗糙、毫无光泽的暗灰色“石壳”！这石壳如同冷却凝固的火山熔岩，紧紧包裹着整条手臂，表面布满龟裂的纹路，一首蔓延到肩颈。透过一些较深的裂纹缝隙，隐约可见内里流动着极其缓慢、极其黯淡的暗金与灰黑交织的粘稠光流，如同即将凝固的琥珀。 蚀痕的位置，那个曾经吞噬灰白死光的旋涡，此刻也凝固了。化作一块拳头大小、更加深邃的暗灰色“石斑”，镶嵌在手臂的“石壳”上。石斑的中心，一点极其微弱的幽蓝星光（守宫精粹）和一丝几乎看不见的蓝金细线（净絣维系），如同被冻结在冰层深处的萤火，顽强地闪烁着，维系着最后一丝微弱的联系。 星煞之力…被那灰白死光…凝固了？封印了？ 剧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失去力量、如同废人的冰冷绝望。 “咳…咳咳…”喉咙里涌上一股带着浓烈铁锈腥气的液体，呛咳出声。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凝固石化的左臂和麻木的胸膛，带来沉闷的钝痛。 “桑…桑雅…娘…”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在死寂的灰白废墟中微弱地回荡，瞬间被无边的寂静吞噬。 没有人回应。 滴答… 只有那断碑棱角处，我的血滴落的冰冷声响。 挣扎着，用还能勉强活动的右手撑地，试图坐起。身体如同散了架的腐朽木偶，每一个关节都在呻吟。每一次移动，覆盖在身体表面的厚厚灰白尘埃便簌簌落下。 坐起身，视野稍微开阔了一些。 灰白。依旧是望不到边际的灰白。 巨大的、断裂的暗金色宫殿废墟，如同被巨神丢弃的玩具，歪斜地矗立在灰白的尘埃中。那些曾经流淌着暗红锈蚀的裂痕，如今也覆盖着厚厚的灰白，失去了所有色彩和活力。无数形态扭曲的金石俑，保持着生前的挣扎或跪拜姿态，彻底化作了真正的、覆盖着灰白尘埃的石雕。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又像是一张褪尽了所有色彩、只余下灰白底片的巨大遗照。 这就是承露盘格式化后的巫陵核心？万物归零的寂灭之墟？ 目光扫过，心脏猛地一沉！ 就在离断碑不远处，两个身影一动不动地伏在灰白的尘埃里。 是桑雅！她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地护着…母亲！ “桑雅！娘！”我嘶哑地呼喊，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 触手冰冷！桑雅的身体僵硬，覆盖着厚厚的灰白尘埃，生命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她背上原本深色的冲锋衣，被灰白死光扫过的边缘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脆化感。但她的双臂，依旧死死地环抱着母亲的身体。 母亲…脸色灰败如纸，双眼紧闭，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胸口的起伏微弱到了极致，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止。那枚布满裂痕的黄铜护心镜，被她无意识地攥在手中，镜体冰冷，没有丝毫光芒。 “娘！娘你醒醒！”我颤抖着手，探向母亲的鼻息。指尖传来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的温热气流。 还有气！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还有气！ “桑雅！”我又去摇晃桑雅的肩膀。她的身体冰冷僵硬，但当我触碰到她紧握净絣的那只手时，指尖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电流般的悸动！那卷黯淡的净絣，在她掌心下，似乎也极其微弱地…脉动了一下！ 她们都还活着！只是被那灰白死光伤及，陷入了最深的沉眠，生命之火随时可能熄灭！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冰冷的绝望中摇曳。但紧接着，是更深的恐惧——在这片万物寂灭、毫无生机的灰白废墟中，如何唤醒她们？如何活下去？ 目光再次投向那块滴落着我鲜血的巨大断碑。它斜插在那里，像一块沉默的墓碑，又像是一个指向未知的坐标。 挣扎着爬过去。石碑断裂面尖锐粗糙，上面覆盖的灰白尘埃被我的血滴晕开、融化，露出了下方…一些模糊的刻痕？ 不是文字。更像是一种…极其古老、充满蛮荒气息的象形符号！以及一些扭曲断裂的线条图案。 我伸出未被石化的右手，用尽力气，拂去碑面大片的灰白尘埃。 更多的刻痕显露出来。 一幅残缺的壁画。 画面中央，是一座巍峨的暗金宫殿（承露金宫），但宫殿上空，并非灰白天幕，而是…一片浩瀚的、流淌着星光的夜空！无数星辰如同碎钻般洒落。 宫殿前方，无数模糊的人影在跪拜。而在宫殿的最高处，一个身影张开双臂，似乎在承接…从夜空中垂落的、一道凝聚的星光？那道星光，似乎连接着宫殿的某个核心。 壁画的下半部分断裂了。但在断裂的边缘，残留着一些令人心悸的符号：扭曲的锁链缠绕着星辰，断裂的兵器指向天空，还有…一个被无数荆棘刺穿心脏的模糊人形轮廓。 而在壁画的角落，几个相对清晰的象形符号旁，刻着一行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古篆字： “点星金穴…承天露…叛道锁心…万兵葬…” 点星金穴！承天露？！叛道锁心…万兵葬？！ 这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意识深处！左臂那凝固的暗灰色石壳下，被冻结的星煞之力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蚀痕处的幽蓝星光也随之闪烁！ 难道…这承露金宫，这巫陵的核心…最初并非诅咒之地？而是…承接天外星力（点星金穴）的圣地？这“承露盘”最初的作用…是“承天露”？那场导致诅咒的背叛…与“点星金穴”有关？“锁心”…指的是锁灵金针？万兵葬…就是葬兵坑？ 金世泽追求的“神之力”…难道是这“承天露”？！ 那场背叛…到底锁了谁的心？又为何会引发万兵葬的诅咒？ 线索如同破碎的拼图，在脑海中疯狂碰撞！而左臂石壳下那被冻结的星煞之力，在这信息的刺激下，似乎…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渴望解封的躁动？ 就在这时—— 滴答… 又一滴粘稠的暗红血液，从断碑棱角滴落，正好落在那行“点星金穴…承天露…”的古篆字上。 血液渗入古老的刻痕。 嗡… 断碑之上，那些模糊的象形符号，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的、带着古老星辰气息的微弱波动，顺着血液滴落的痕迹，悄然渗入了我触碰碑面的右手！ 寂墟灰白万物喑，遗碑凝血露真名。 点星承露叛道锁，万兵葬处藏何因？ 星煞凝石躁意起，微光引路破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