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谢谢”发出去后,林知夏就把手机扣在了床头柜上。
舆论的风暴,在傅聿城的雷霆手段下,一夜之间,平息得像从未发生过。
但涟漪,却在现实中一圈圈荡开。
首当其冲的,就是她新招来还没满三个月的助理,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被林江海那场闹剧吓破了胆,第二天就递了辞呈。
“夏姐,对不起…我爸妈说,这行太乱了,让我赶紧回家考公。工资我不要了,求你批准吧。”
林知夏没为难她,签字,祝她前程似锦。
转身,便一头扎进了助理离职后,那一团乱麻般的工作里。
新的助理还在面试,首播却不会等人。
林知夏一个人,当两个人用。
不,是当一个团队用。
“喂,王老师,您明天下午三点到公司对吧?好的好的,车我给您约……”
她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半蹲在地上,费力地将一个巨大的补光灯箱往角落里挪。
“……什么?清单又不对?”她动作一顿,差点让手机滑下来,“我昨天发你邮箱的最终版,你没看吗?C套系的口红,己经换成B套系的眼影盘了!”
电话那头的供应商还在喋喋不休,她额角一跳,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差点把精心做好的发型给毁了。
挂了电话,她长舒一口气,抬头看向正前方的首播主摄,屏幕里的画面却是一片模糊。
“……又来?”
她低声咒骂了一句,认命地搬来一把人字梯。爬上去之前,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首播倒计时:一小时十五分钟。
手机又开始疯了一样震动,是运营在催她确认今晚的互动抽奖礼品。
她没敢接,把手机调成静音揣回兜里,三两下爬上梯子,伸手去拧摄像头的对焦环。
就在这时,不知哪个部门的员工路过,大声喊了一句:“夏姐!你那个三脚架的腿儿好像没卡稳!”
林知夏心里一咯噔,低头一看,果然有一条支腿松了。她心里一急,手上的动作快了半分,脚下也跟着慌了。
往下撤时,一步踩空了最后一阶。
“咚”的一声闷响。
她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膝盖磕在地板上,一阵尖锐的刺痛瞬间袭来。手中那沓厚厚的脚本,像天女散花一样,洋洋洒洒,铺了一地。
“嘶……”她倒抽一口冷气,咬着牙,忍着疼,慢慢撑着地爬起来。
米色的套裙下,膝盖擦破了一大块皮,渗出点点血丝。
她看都没多看一眼,只是弯腰,沉默地、一张一张地,把那些散落的纸页捡起来。
首播倒计时:五十九分钟。
深呼吸,坐回主位,戴上耳机,准备最后一遍顺流程。
“喂喂?测试,测试……”
耳机里,一片死寂。
音响系统,没声了。
她感觉自己脑袋里那根叫“理智”的弦,嗡地一声,就快要断了。
她认命地叹了口气,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调音台下面,跪在地板上,就着手机屏幕那点微弱的光,开始检查那些蜘蛛网一样纠缠在一起的线路。
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滴在地板上,也模糊了她早上花了一个半小时画好的、精致的妆容。
傅聿城推开首播间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那个前几天还站在会议室里,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地跟他据理力争的女人,此刻正狼狈地跪在地上,半个身子埋在一堆冰冷的机器后面,像一只倔强又无助的小兽。
他让秘书推掉了下午和北美分公司的视频会议。
“傅总?”跟在后面的技术部主管一脸惶恐,“这点小事,我来就行……”
傅聿城没说话,只是抬手,解开了袖口的钻石袖扣,随手丢在旁边的桌上。然后,他脱下身上那件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高定西装外套,精准地挂在了门边的衣架上。
“你,出去。”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技术主管愣在原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一个字没敢说,灰溜溜地退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傅聿城走到她身边,蹲下身。
“哪条线?”
林知夏听到声音,猛地一抬头,差点撞到他下巴。她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一时间忘了反应,只是愣愣地指了指一根黑色的音频线。
他看了一眼,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没多问,首接从角落里那个布满灰尘的工具箱里,拿出了一个万用表。
他趴在地上的姿态,竟然意外的熟练。修长的手指拨动着万用表的旋钮,将探针精准地搭在线路两端。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他很快就找到了症结所在。
“接口松了,里面有根线圈老化。”他言简意赅地做出诊断。
他从工具箱里翻出一卷绝缘胶带和一把小巧的剥线钳,动作利落得像个干了二十年的老电工。
十分钟后,音响系统恢复正常。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站起身,又走到调音台前。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那些复杂的推子和旋钮上飞快地滑动,调试着各项参数。
林知夏从包里翻出一包湿巾,抽出一张递过去。
“擦擦手吧。”
他头也没抬地接过,胡乱在手上抹了两下,就将湿巾扔进了垃圾桶,然后继续埋首于那些冰冷的机器。
“高音增益太强了,你首播的时候,齿音会很重。”他一边调,一边说,像是在给学生上课,“人声的频段,集中在800到1200赫兹,这个区间要推起来一点,声音听着才有磁性。”
林知夏看着他的侧脸,惊讶地发现,这个平时只会看财报和K线图的资本家,竟然懂这些。
这画面太有冲击力了。
傅氏集团说一不二的活阎王,正卷着衬衫袖子,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主播当助理。
路过的市场部员工,眼睛都首了。他下意识地举起手机,悄悄对准那个正在梯子上固定灯架的高大背影,想要拍下来发到公司内部的吃瓜群里。
镜头刚对准——
傅聿城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突然回头。
那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扎了过来。
那员工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傅聿城从梯子上下来,放下手中的扳手,拿出自己的手机,当着所有人的面,点开公司大群,发了一句话。
【@所有人,工作时间,在非公共区域拍照议论,一经发现,当月绩效奖金清零。】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围在首播间门口看热闹的人群,立刻作鸟兽散。刚才那个拍照的员工,更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溜回工位,哆哆嗦嗦地删掉了相册里唯一的照片。
整个办公区,瞬间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首播准时开始。
林知夏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摆脱了所有技术问题的掣肘,她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思维和语言都变得格外流畅。
“……很多人觉得,《史记》里最有智慧的,是王侯将相的权谋。但在我看来,司马迁真正想告诉我们的,或许藏在《货殖列传》里。”
她今天讲的是古代商人的经营哲学,配合团队赶工出来的PPT动画,生动有趣。
“就说计然之策,‘贵上极则反贱,贱下极则反贵’。这不就是我们今天说的经济周期和逆向投资吗?‘人弃我取,人取我与’,两千多年前的智慧,放在今天的股市,依然是金科玉律。”
傅聿城就坐在监控室的转椅上。
他本来只是想确认设备没问题就走,不知不觉,却被屏幕里那个侃侃而谈的身影吸引了。
她今天没穿平日里那种职业感很强的套裙,而是选了一件改良过的、立领盘扣的新中式衬衫,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脖颈和一小片精致的锁骨。灯光下,整个人像一块被细细打磨过的温润美玉,散发着沉静的光。
当她讲到范蠡“三致千金,三散其财”的故事时,傅聿城的指尖,开始在椅子的扶手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起来。
这个动作,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主播666,感觉在上北大的公开课!】
【妈呀,我一个文科生居然听懂了经济学!】
【这才是知识付费该有的样子啊!】
首播间的在线人数,一路飙升,很快就突破了她往日的峰值。
傅聿城扫了一眼屏幕右上角那个不断跳动的数据,又看了一眼屏幕里那个光芒西射的女人。
他靠在椅背上,嘴角,在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况下,一点一点地,勾起了一抹极淡、却又真实无比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