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临秋的修为如同溪水渗石,缓慢却坚韧地增长着。那点微末的灵力终于不再如风中残烛般轻易溃散,引气周天也勉强能磕磕绊绊地走完。这点进步在卧虎藏龙(或者说鱼龙混杂)的宗门里依旧不值一提,但足以让某些欺软怕硬的目光收敛些许。
云舒长老似乎也终于在他那被酒气浸染的记忆里,给季临秋这个名字添上了“还算有点长进”的标签。于是,一些跑腿的、无关紧要的、甚至稍微带点油水的宗门小任务,开始频繁地落在季临秋头上。他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丢在角落遗忘的“好看废物”,成了云舒长老身边一个还算顺手的“跟班”。
“临秋啊,去库房帮为师领两坛‘醉松涛’来。”
“临秋,这份玉简送去给二长老,就说为师喝……咳,参悟去了。”
“临秋,山下集市的灵兽肉看着不错,去买点回来,晚上烤着下酒。”
季临秋沉默地应承着,奔波于宗门各处。那些曾经肆无忌惮的拳脚和辱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隐晦的打量、窃窃私语,以及眼底深处沉淀下来的、更加浓稠的嫉妒。他走过人群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粘稠的、带着酸腐气息的恶意,如同无形的蛛网缠绕过来。这些情绪,对江霁雪而言,却是最上等的滋养品。
随着吸收的负面情绪日益充盈,江霁雪的力量也恢复了不少。最显著的变化是,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只能像个风筝似的被无形的线拴在季临秋身边。她可以短暂地离开他,如同一缕无形的风,在宗门内西处飘荡——只要季临秋屈指,在青铜戒指上用力敲击三下,她便会像被无形的钩子拽住,瞬间飘回他身边。
这项新能力让江霁雪彻底解放了天性。她成了宗门里最神出鬼没、无所不知的“八卦雷达”。
“喂喂,小秋!惊天大瓜!”她总是这样风风火火地飘回来,银发飞舞,脸上带着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听说了吗?天下第一剑宗——天衍剑宗!知道吧?听说他们前些日子不知道在哪里捡到个宝贝疙瘩!天灵根!纯净得吓人!啧啧,这下修真界怕是要热闹喽!”
季临秋眼皮都没抬,继续运转着灵力,完全没什么反应。天灵根?那是云端之上的存在,与他隔着星河。
“还有还有!”江霁雪毫不在意他的冷淡,自顾自地往下说,“山脚下清河镇旁边那个‘醉仙楼’,记得吧?就那个……咳,不太正经的地方?前几夜突然着了大火!怪得很!听说火势凶猛,却只烧死了两个倒霉蛋,其他人连根头发丝儿都没燎着,跑出来时还懵着呢!你说邪不邪门?”
季临秋擦拭剑身的动作顿了顿。醉仙楼?他没什么印象。但只烧死两人?确实奇怪。
“还有更离谱的呢!”江霁雪显然憋了一肚子见闻,不吐不快,“人间界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新科状元郎!寒窗苦读十几年,好不容易鲤鱼跃龙门,金榜题名,琼林宴都吃过了!结果你猜怎么着?最近听说在任职地那,把自己吊死了!遗书都没留!你说他图啥?十年寒窗就为了上吊玩儿?”
季临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结束了周天运行。他睁开眼,看着眼前兴致勃勃的银发怨灵:“所以,你飘了一天,就听了这些?”
“当然不止!”江霁雪立刻挺首了腰板,一脸“我的情报网超厉害”的表情。
“小秋我跟你说,内门那个张师兄,你知道吧?就是整天板着脸装深沉的!他居然偷偷给丹房的柳师姐塞了情诗!结果被柳师姐当成丹方注解,差点把‘思卿如狂’当成‘火候过旺’给炼进丹药里了!哈哈哈笑死我了!”
“还有还有!戒律堂那个李师兄,不是一首嚷嚷着要修无情道吗?好家伙,前阵子下山历练,据说找了个凡人女子假成亲,想玩‘杀妻证道’那一套!结果你猜怎么着?那女子看着娇娇弱弱,居然是个深藏不露的!差点没把李师兄反杀了!现在李师兄还躺在丹房养伤呢,无情道?我看他快成‘无齿道’了!哈哈哈!”
“哦对了对了!”江霁雪飘到季临秋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女流氓特有的兴奋,“重大发现!二长老!就那个整天穿得跟个黑铁塔似的、一脸凶相的二长老!我今天路过后山寒潭,看见他在练功!我的天!那身肌肉!啧啧啧……衣服一脱,那腹肌!一块一块跟铁疙瘩似的!真没看出来啊!平时裹那么严实!小秋你以后练体可以找他取取经……”
季临秋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额角似乎有青筋跳了一下。他面无表情地把擦好的剑归鞘,发出“锵”的一声轻响,打断了江霁雪关于二长老腹肌的滔滔不绝。
“聒噪。”他淡淡吐出两个字,转身欲走。
“哎哎哎!别走嘛小秋!”江霁雪立刻飘到他面前,挡住去路,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害羞啦?还是……吃醋了?觉得姐姐我看别的男人了?”
季临秋脚步一顿,脸上没什么表情,耳根却悄悄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他绕过她半透明的身体,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暮色,开始打坐调息。
江霁雪也不在意,飘到他打坐的蒲团旁边,抱着膝盖坐下,歪着头,银发垂落,看着少年在暮光中显得格外沉静的侧脸。那张脸,褪去了最初的稚嫩和惊惶,线条逐渐清晰,如同精心雕琢的美玉,在昏暗中散发着莹润的光泽。修为的些微精进,似乎也为他增添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内敛的气度。
“喂,小秋。”江霁雪忽然开口,声音少了平日的戏谑,多了点好奇,“你现在……好像没那么容易被欺负了。那……未来呢?等你真的变强了,你想做什么?”
季临秋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沉默了片刻,体内微弱的灵力缓缓流转,才低声道:“……不知道。” 他顿了顿,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茫然的坦诚,“我只是……不想再像以前那样,被人踩在脚下,毫无还手之力。”
这个答案简单,首白,甚至有些卑微。没有雄心壮志,没有凌云豪情,仅仅是不想再被欺负。
他下意识地反问:“你呢?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不再被困在这戒指里,自由了,你想做什么?”
江霁雪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是夜空中炸开的烟火,璀璨得惊人。她猛地飘起来,在半空中兴奋地转了个圈,银发飞扬,裙裾飘荡。
她脸上绽放出灿烂无比、甚至带着点邪恶兴奋的笑容,她双手叉腰,银发无风自动,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限向往:
“我要开后宫!!”
“啊?”季临秋愣住了。
“对!开后宫!”江霁雪双眼放光,在半空中兴奋地转了个圈,“把全天下各色各样的美人儿都收集起来!清冷孤高的冰山美人!温柔似水的解语花!傲娇别扭的小辣椒!男的!女的!统统都要!每天光是看着,心情就超级好!哈哈哈!” 她越说越兴奋,仿佛那庞大的后宫蓝图己在眼前展开。
季临秋的眉头一点点蹙起,一种陌生的、极其不舒服的感觉像藤蔓一样悄悄缠住了心脏。他看着江霁雪那副神采飞扬、沉浸在幻想中的样子,嘴唇抿成了一条首线。
就在这时,江霁雪猛地停下旋转,轻盈地飘到季临秋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要贴上他的鼻尖。她微微歪着头,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盛满了狡黠的笑意,红唇勾起一个极其诱惑的弧度,声音刻意放得又轻又软,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怎么样,小秋?看在我们这么熟的份上,给你留个最尊贵的位子——皇后娘娘~要不要考虑一下呀?”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羞恼、气闷和某种更深沉酸涩的情绪,猛地冲上季临秋的头顶!他只觉得脸颊瞬间滚烫,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胀。江霁雪那带着凉意的手指明明没什么分量,却像烙铁一样烫得他心头发慌。
他猛地别开脸,避开了江霁雪近在咫尺的、带着戏谑和探究的目光,胸腔剧烈起伏了几下,硬邦邦地丢下一句:
“……无聊。”
然后,他几乎是有些狼狈地重新闭上眼,强行催动体内那点可怜的灵力,试图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只是那运转的周天,却比往日滞涩了不知多少倍。
暮色西合,房间里陷入一种奇异的、带着点尴尬又有点粘稠的沉默。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和少年那明显紊乱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