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公司的玻璃门用胶带粘了三道缝。
风一吹,哗啦哗啦响,跟招魂幡似的。
我推开门,前台小姑娘吓得差点把笔吞下去。
“请问您找……”
“林自强在吗?”
我往里头扫了眼,办公区没几个人。
电脑屏幕大多是黑的,有台老式打印机卡着纸,吐出半截惨白的纸头。
林自强从里间出来。
手里攥着个搪瓷缸,印着“劳动模范”西个字,掉了块漆。
看见我,他愣了下,缸子往桌上一顿。
“厉先生怎么自己来了?”
“金老板说您下午才到。”
“等不及了。”
我走到他办公桌前,指了指墙上的锦旗。
“‘环保先锋’,这字写得不错。”
锦旗边角卷了毛,被虫子蛀了几个小洞。
林自强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脸有点红。
“以前得的,不值一提。”
“带我看看车间。”
我没跟他绕弯子。
他犹豫了下,抓起墙角的安全帽。
“设备都停了,没什么好看的。”
“看看又不要钱。”
我接过他递来的安全帽,扣在头上。
帽檐上还留着别人的头油印子。
车间比我想象的还破。
机器上积的灰,手指划过去能留下道白印。
有个生锈的传送带,一半陷在垃圾堆里。
几个工人蹲在地上打牌,看见我们进来,慌忙把牌塞进裤兜。
“这是我们的再生能源转化炉。”
林自强指着个像锅炉似的大家伙。
“当年花三百万买的,现在能卖三万就不错了。”
他拿手敲了敲炉壁,发出空洞的响声。
“核心部件老化,转化率从37%降到12%。”
“产出来的能源,还不够机器本身耗电的。”
有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突然站起来。
“林总!”
他手里攥着张图纸,跑得太急,差点绊倒。
“我算出新的参数了!”
“把进气口改小3毫米,转化率能提到25%!”
林自强接过图纸,眉头拧成个疙瘩。
“小王,说了多少次。”
“没有钱换零件,算这些有什么用?”
小王的脸瞬间垮了,低着头退回去,蹲在机器旁继续画图纸。
我拍了拍转化炉。
“这炉子,能修吗?”
“能是能,”林自强苦笑,“得换德国进口的耐热管。”
“一根就要八万,总共得换十二根。”
“光这一项,就够我女儿做三次化疗了。”
我掏出手机,点开计算器。
“十二根管子九十六万。”
“加新的过滤系统,算你两百万。”
“再招人,扩大生产,算八百万。”
“总共一千万,够不够?”
林自强的眼睛猛地瞪圆了。
“厉先生你……”
“不够再加。”
我收起手机,盯着他的眼睛。
“我要的不是个半死不活的小厂。”
“是能跟赵氏化工叫板的环保企业。”
他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
车间里静得能听见外面的风声。
小王突然喊了句:“林总!答应他啊!”
其他工人也跟着起哄。
“是啊林总,我们想开工!”
“我儿子下学期的学费还没着落呢!”
林自强的手开始抖。
他抹了把脸,转身往办公室走。
“合同呢?”
声音有点哑,却透着股劲。
“我签!”
回到办公室,他从抽屉里翻出公章。
红泥印在纸上,像滴血。
“我有个条件。”
他突然抬头。
“公司名字不能改,还得叫绿洲。”
“行。”
我爽快答应。
“再加一条,所有老员工,工资涨50%。”
林自强愣住了,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还有。”
我指了指小王,“给他升职,当技术部主管。”
“月薪再加五千,让他专心搞研发。”
小王手里的铅笔“啪”地断了。
他张着嘴,傻愣愣地看着我,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哭什么?”
我笑了。
“以后有的是让你加班的时候。”
他慌忙抹掉眼泪,使劲点头,铅笔头戳在图纸上,戳出个小洞。
签完合同,林自强非要请我吃饭。
就在厂门口的苍蝇馆子,点了盘炒青菜,一盘花生米。
“厉先生,我还是不明白。”
他给我倒了杯二锅头。
“你投这么多钱,图什么?”
“图赵世雄不好受。”
我喝了口酒,辣得嗓子疼。
“也图这些机器能转起来,这些工人能有饭吃。”
林自强举起杯子,跟我碰了一下。
“我敬你。”
“敬什么?”
“敬……敬有人还信‘绿洲’能活过来。”
他仰头干了,眼泪跟着酒一起往下掉。
正吃着,小王跑了进来。
手里举着个平板电脑,跑得气喘吁吁。
“林总!厉先生!”
“我刚收到邮件!”
“市环保局要招标,处理城东的垃圾填埋场!”
“预算两个亿!”
林自强手里的酒杯“当啷”掉在地上。
碎片溅起来,划破了他的裤腿,他浑然不觉。
“我们……我们能行吗?”
“怎么不行?”
我拿过平板,点开招标公告。
“要求用再生能源技术,这不正好撞在咱们枪口上?”
小王脸涨得通红。
“可是我们的设备还没修,人手也不够……”
“钱的事我来解决。”
我掏出手机,给金满福打了个电话。
“给我找最好的维修团队。”
“德国的耐热管,明天早上必须送到绿洲。”
“人手不够,你从菜市场找些力气大的,先培训着。”
金满福在那头咋咋呼呼地应着。
“厉兄弟放心!保证给你办得妥妥的!”
“对了,要不要找几个以前在赵氏化工干过的?”
“他们熟门熟路。”
我看了眼林自强。
他眉头皱了皱,又松开了。
“可以。”
“但得查清楚,别是赵世雄派来的眼线。”
挂了电话,我夹了口青菜。
味道不怎么样,有点发苦。
像极了林自强这几年的日子。
“招标会还有七天。”
我擦了擦嘴。
“七天之内,必须让设备转起来。”
“出多少力,我给多少价。”
林自强猛地站起来,往饭馆外跑。
“我去通知所有人!”
“今晚就开工!”
看着他的背影,我笑了。
以前送外卖,站长总说我是拼命三郎。
现在才发现,人被逼到份上,谁都能变成三郎。
只不过有的人是为了自己,有的人是为了一口气。
小王还站在旁边,手紧紧攥着图纸。
“厉先生,”他突然开口,“您真的相信我们能赢?”
“不信我来干嘛?”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们的技术,加上我的钱。”
“赵世雄那块肥肉,该咱们咬一口了。”
小王的眼睛亮得像星星。
他转身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我去改图纸!”
“我要让转化率提到30%!”
风还在吹,玻璃门依旧哗啦响。
但车间里己经亮起了灯。
有人在搬机器,有人在擦设备,有人在给传送带上油。
林自强的声音混在里面,喊得像头牛。
我掏出手机,给苏晚晴发了条信息。
“有空来绿洲看看。”
“你的AI系统,或许能用上。”
她很快回了个“好”。
后面加了个笑脸表情,看着挺暖。
胳膊上的倒计时又跳了跳。
1531200秒。
比早上少了200秒。
我摸了摸纹路,心里踏实得很。
这200秒,花得值。
比在酒店里躺着等死,强多了。
饭馆老板端来一盘刚炒的花生米。
“送你们的。”
他笑得满脸褶子。
“我儿子以前也在绿洲上班。”
“后来厂子不行了,才去送外卖的。”
“现在好了,又能回去了。”
我抓起一把花生米,嚼得嘎嘣响。
是啊,好了。
那些被赵世雄踩在脚下的人,该站起来了。
那些被他弄脏的地方,该打扫干净了。
而我,有的是钱,有的是命。
陪他慢慢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