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岬的黄昏,海风裹挟着白日最后的暖意,也带来一丝入骨的凉。夕阳沉入海平线,将天际染成一片壮烈的血红,又迅速被深沉的靛蓝吞噬。渔村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像散落在黑色绒布上的碎钻。
余烬坐在小院的石阶上,膝盖上摊着林叙打印出来的“寻迹”展参展须知和展位图。薄薄的纸张在渐起的夜风中轻轻翻动,发出细微的声响。C厅,独立设计展区,一个不算起眼但足够清晰的展位编号印在上面。她指尖抚过“余烬”和“海蚀星辰”这两个名字,心中那份被老林头夫妇和林叙点燃的微弱勇气,在暮色西合中,被一种更深沉的不安悄然渗透。
白天那个叫“王海”的画家审视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蛛丝,缠绕在记忆里,挥之不去。尤其是他看向自己手指和脚踝时,那锐利得近乎贪婪的眼神……让她后颈的旧伤也隐隐泛起一阵细密的刺痛。
“怎么了?还在想白天那人?”林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他刚结束一个急诊回来,白大褂还没来得及脱。
余烬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将那圈无形的戒痕藏进掌心。“没……就是觉得,他看东西的眼神……怪怪的。”她找不到更确切的词来形容那种被当成猎物打量的不适感。
林叙在她身边坐下,目光扫过她略显苍白的侧脸和微微蹙起的眉头。“搞艺术的人,有时候观察方式是比较首接,甚至有点……侵略性。”他试图用合理的解释安抚她,“别太在意。你的作品很好,值得被更多人看到。”他顿了顿,语气转为认真,“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几天,尽量别一个人去太偏僻的地方。参展的事,我会陪你一起。”
他的声音沉稳可靠,像一块压舱石。余烬心中的不安被稍稍抚平,轻轻“嗯”了一声。她抬头望向墨蓝色的天空,几颗疏朗的星子己经悄然点亮。“林大夫,海边的星星……好像比城里的亮。”
林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神柔和下来:“是啊,因为没有那么多灯光干扰。纯粹的黑暗,才能衬出真正的星光。”这话像是一句无心的感慨,又像是一句深沉的隐喻。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海子娘的声音:“丫头!林大夫!老林头在海子屋后礁石滩那边捡到几个特别漂亮的大海螺!说是颜色可稀罕了!你不是喜欢这些吗?快去挑挑,晚了就让海子那小子当号角吹了!”
余烬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天然的、形态各异的海螺,是她最珍爱的素材库之一。她撑着石阶想站起来,脚踝的旧伤和新疤却让她动作一滞。
“我扶你。”林叙自然地伸出手臂。
余烬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轻轻搭着他的小臂借力站起。“谢谢林大夫。”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小院,融入渔村逐渐浓郁的夜色里。昏黄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而在村口那间不起眼的渔家乐二楼客房内。
窗帘紧闭,只有一盏低瓦数的台灯发出昏黄的光。白天那个热情洋溢的“画家”王海,此刻像换了个人。他脸上的络腮胡被仔细修剪过,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他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物,正对着桌上摊开的望海岬详细地图和几张偷拍的余烬照片沉思。
他正是苏蔓口中的“黑鲨”——一个拿钱办事、冷血高效的清道夫。
桌上,除了地图和照片,还有一部特殊的加密通讯器,以及一个打开的黑色金属箱。箱内不是画具,而是几件闪着幽冷金属光泽的“工具”:一把带消音器的手枪、几枚小巧的针状注射器(里面是不同颜色的不明液体)、一把薄如蝉翼的短刀、甚至还有一小块塑胶炸药。每一样都透着死亡的气息。
通讯器屏幕亮了一下,一条加密信息跳出:**“确认目标行踪。C计划预备。”**
黑鲨(阿泰)眼神冰冷,毫无波澜。他拿起一枚注射器,对着灯光看了看里面淡蓝色的液体,又轻轻放下。他的手指在地图上“老林家屋后礁石滩”的位置点了点,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那里地形复杂,礁石嶙峋,潮汐不定,是“意外”发生的绝佳地点。而且,远离村落中心,入夜后罕有人至。
他起身,将手枪和两枚注射器(一枚蓝色,一枚无色)迅速而无声地插入特制枪套和暗袋。薄刃藏在靴筒。最后,他拿起一个小巧的、伪装成户外强光手电的装置,检查了一下。然后,他像一个真正的夜行者,悄无声息地融入望海岬的黑暗中,朝着礁石滩的方向潜行而去。
与此同时,通往望海岬的沿海公路上。
一辆黑色的库里南如同沉默的猛兽,撕裂浓稠的夜色,以远超限速的疯狂疾驰。引擎低沉咆哮,车灯如同两柄利剑,劈开前方的黑暗。
陆沉舟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他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但眼底深处,却燃烧着两簇近乎疯狂的火焰!那火焰,是得知“余烬”存在后从未熄灭的震惊与希冀,是即将逼近真相的焦灼,更是被苏蔓可能再次下手的暴戾杀意所点燃!
副驾驶座上,陈铭紧抓着扶手,脸色有些发白,但眼神同样锐利。“陆总,刚截获苏蔓一条加密通讯的残留信号,指向望海岬,内容无法完全破译,但关键词‘清理’和‘时限’被捕捉到!另外,我们的人定位到苏蔓动用了一个长期休眠的海外账户,大额资金流向不明,怀疑是雇佣了……”
“专业人手。”陆沉舟冰冷地接话,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苏蔓狗急跳墙了!她要在自己找到“余烬”之前,彻底抹掉她!
这个认知,让陆沉舟脚下的油门几乎要踩进发动机舱!仪表盘指针疯狂右摆!窗外的景物模糊成一片流动的暗影!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交替闪现着:
* 许知微最后坠海时,那绝望而破碎的眼神。
* 染血的珍珠发卡在掌心冰冷的触感。
* 参展名单上“余烬”和“海蚀星辰”这两个名字带来的灵魂冲击。
* 以及此刻,一个苍白、茫然、却又在破碎中绽放出惊人艺术光芒的身影,可能正暴露在职业杀手的枪口下!
“再快!”陆沉舟的声音压抑着狂暴的飓风,是对陈铭,更是对自己。他从未觉得这段路如此漫长!每一秒的流逝,都可能是生与死的距离!
老林家屋后的礁石滩。
潮水正在上涨,海浪拍打着黝黑的礁石,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掩盖了许多细微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咸腥的海水味和礁石上附着的海藻气息。
几盏渔民挂在附近晾晒架上的昏黄灯泡,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老林头和几个相熟的渔民正围着一小堆刚捡回来的海螺说笑,海子也在其中,拿着一个大海螺兴奋地比划着。
余烬在稍远一点、靠近水线的一块平坦礁石上坐下。她的脚还不能长时间站立或行走。林叙站在她身边,帮她挡着些海风,目光温和地看着她在渔民们热情递过来的海螺中仔细挑选。
海螺确实很漂亮,有罕见的紫色螺纹,有莹白如玉的,还有带着奇异凸起的。余烬拿起一个深紫色、螺旋纹路特别清晰的大海螺,放在耳边。海浪的轰鸣声通过空腔传导,变得低沉而悠远,带着一种神秘的回响。
就在她沉浸在这自然之声中时,一阵强烈的眩晕毫无预兆地袭来!
眼前渔民们说笑的身影、昏黄的灯光、黝黑的礁石……瞬间扭曲、旋转!取而代之的,是刺目的闪电撕裂漆黑的天幕!是震耳欲聋的暴雨声!是冰冷刺骨的雨水狠狠砸在脸上的感觉!是失重般的下坠感!是挡风玻璃在眼前蛛网状碎裂的恐怖景象!还有……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模糊的吼叫声穿透雨幕和玻璃的爆裂声,狠狠撞进她的耳膜!
“呃……”余烬痛苦地闷哼一声,手中的海螺脱手掉落,在礁石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她猛地抱住头,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余烬?!”林叙大惊,立刻蹲下身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你怎么了?!”
“头……好痛……”余烬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碎片化的、充满冰冷雨水和绝望下坠感的画面在她脑海中疯狂冲撞!她紧紧抓住林叙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车……掉下去……好冷……有人在喊……”
林叙的心猛地一沉!是坠崖的记忆碎片!她的潜意识在巨大的不安或刺激下,开始翻涌那些被遗忘的恐怖瞬间!
“别怕!看着我!余烬,看着我!那是过去!你现在很安全!我们在海边,在老林叔家后面!你看,海螺……”林叙紧紧握住她冰冷颤抖的手,试图用坚定的声音和现实的景物将她拉回来。
然而,就在这混乱而脆弱的时刻——
一道极其刺眼的白光,如同探照灯般,毫无征兆地、精准地打在了余烬和林叙的身上!强光瞬间吞噬了昏黄的灯泡光线,将两人暴露在一片惨白的光晕中心!白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也瞬间打断了余烬的痛苦呓语和林叙的安抚!
光源来自不远处一块更高的礁石阴影处。
一个模糊的身影隐在强光手电的后面,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热情又歉意的腔调,穿透海浪的轰鸣传来:
“哎呀!抱歉抱歉!林大夫!余烬姑娘!是你们啊!我这新买的强光手电,想拍拍夜里的礁石浪花找找灵感,没注意这边有人!没晃着你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