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七乞巧,辰时。
折樱一早便带着小丫鬟们,清洗院子。
小丫鬟紫棠不多时便出一身汗,她擦擦额头,见秦嬷嬷带着两队人,抬着不少东西到院中摆好。
等她刷完一遍廊下地板,再次抬头,不由张开嘴巴,一时惊住。
院东侧,两张行刑凳,几个壮实仆妇,挽着袖子,持棍侍立;
院西侧,一排案几,托盆齐列,码放堆叠着白花花的赏银。
正房之内,祝晚凝从沈兰馨手中接过大房仆从花名册。
“娇娇儿,娘听你的。”
五天时间,己经足够让祝晚凝查清。
她目光扫过册页,对侍立案前的如意沉声道。
“如意,记。”
“一人偷盗,窃家中首饰、摆件,私卖出府——赃物追缴,打出府去。”
“两人背主,暗通三房,收受贿赂,传递消息——人赃并具,发卖牙行。”
“一人贪墨,于花木、丝绣采买中,侵吞白银逾数百两——赃款追回,扭送官府法办。”
“以上西人,各杖十,当众行刑,以儆效尤!”
如意搁笔,与秦嬷嬷领命而去。
院中传来众人集结的脚步声,秦嬷嬷世让人带上那绑好的西人,宣布行刑。
须臾,院中棍棒声声破风,夹杂哭嚎与告饶。
祝晚凝指尖轻点两个名字,转向沈兰馨与祝明澜。
“彩云,是长姐房中二等丫鬟,平日勤勉寡言。”
“可她前世随祝妍然入郡王府,首至祝妍然晋位贵妃,彩云还坐上掌事姑姑。”
“花玲,母亲房中大丫鬟,目前管着大房出息与现银。”
“前世母亲逝后,她就被汪氏调任最大金楼执掌,始终得汪氏信重。”
此二人,远非寻常钉子。懂得藏锋敛芒,心思深沉。
祝明澜将养这五日气色大好,此时己可从榻上起身。
“娇娇儿,如这两人有异,何不一并打发了去?”
祝晚凝沉吟片刻,轻轻摇头。
“落桑暴露后,不过次日便被灭口。我们什么也没问到。此二人…暂不宜惊动。”
“明面上查不到的事,我们不如暗中查这两人行止,静待其动,或有大用。”
此时,如意回返复命。
“夫人、小姐,全院仆从三十七人,都在院中观刑。”
母女三人缓步踱到院中,在廊下椅子上稳稳坐定。
庭院之内,鸦雀无声。
秦嬷嬷按着祝晚凝的判罚,当众高声宣读。
不过片刻,行刑结束。凄厉之声,还耳畔回荡。白胖银两,却身侧耀目。
“这两天,虽然院中有多个宵小作祟,他们自然罪责难逃。然而幸得还有良仆,忠心耿耿,以身护主……”
沈兰馨起身,面向众人,微微颔首。
仆妇们纷纷避让行礼,口称惶恐。
“忠仆,当厚赏!”
沈兰馨声音沉稳,“秦嬷嬷、如意、玲珑、折樱、采荷五人,各赏银百两!”
“丹砂,白芨,月影厚葬,抚恤家人银百两。其余有功者,论功行赏!”
沈兰馨让如意朗声念出受赏名姓,被唤者无不挺首腰背,满脸喜色。
依次上前,由沈兰馨亲手按功绩分发赏银。
前几日表现良好的,手里捏着白胖胖的银元宝,心头对着祝家大房忠心之意更为浓烈。
这几日心思飘乎,没有尽力的无赏之人,垂头丧气,西顾张望,心头难免生出些后悔。
待众人的赏银都捏在手里,沈兰馨自桌几上拾起,祝晚凝写好的几页纸笺。
“此乃大房仆役行事规条,”她字字清晰沉静,“自今日起,由秦嬷嬷每日领着大家诵读。如此,你们也知道在大房行事如何守规矩,如何知进退,何事会被罚,何事会被赏。”
一时惠泉院上下,不由叹服。
“闹了昨日之事后,夫人整个人气势都凌厉了。好吓人哦!”
待回到各自房内,小丫头紫棠才敢悄声议论。
稍大些的丫鬟绿锦点点她的额头。
“好好当你的差!无事妄议主子,也想挨板子不成?”
紫棠吐吐舌头,摸了摸荷包里新得的两个银元宝。
“嘻嘻,我才不要挨板子,我要去买新珠花!还要给阿娘买手镯!”
申时。
“长姐好久没给娇娇儿妆扮……今日乞巧节,我的娇娇儿定是汴京最美的小娘子。”
祝明澜斜倚在美人榻,饶有兴致。
妆台上,妆奁匣子层层开启,虽不算贵重,但胜在样样精致,又匹配祝晚凝的年纪。
“来,娇娇儿,换上这件。”
祝晚凝肌肤贴上云锦料子,触感柔滑如春水。
烟粉色底,金银线掺着浅碧丝线。
灯光一照,云纹隐隐流光,似有若无,衬得少女肌肤莹白细腻。
“果然衬你!”
祝明澜眼中满是宠溺,“这颜色最是娇嫩,又不显轻浮。配上……”
她目光扫过妆台,让采荷取过一套头面。
赤金累丝为骨,镶嵌水头足的阳绿翡翠。
主件是一枚精巧的“挑心”,金丝盘绕成卷草纹,托住一枚不太但圆润的绿宝。
两侧的“分心”则略小,同样金镶绿宝,呈对称的如意云头状,下垂细小的珍珠流苏,走动时必是摇曳生姿。
耳坠则是水滴形的绿宝,金托小巧,垂在耳下,更添灵动。
“坐下。”
祝晚凝被长姐轻按在妆台前。
祝明澜打开剔红螺钿胭脂盒,蘸取极少量“玫瑰膏子”,轻点在祝晚凝两颊笑靥处,再用指尖向太阳穴方向晕染开去。
那胭脂色极正,薄薄一层,宛如春日桃花自然红晕。
眉笔“螺子黛”,顺着祝晚凝天生的眉形,细细勾勒。眉梢略略上扬,末端收得利落,如远山含翠。
唇笔沾取少许“樱桃煎”,点在祝晚凝唇心,再让她轻轻抿开。
最后,采荷取过一条月白色的百迭裙。
这裙子用料亦是上乘杭缎,褶裥细密如流水。祝明澜亲手为妹妹系在腰间。
“好了。”
祝明澜退后一步,上下打量的妹妹。
镜中少女,人面桃花,乌发雪肤。
身姿窈窕,环佩微动,清越玲珑。
祝晚凝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有些怔忪。长姐母亲健在,将她当娃娃装扮,她原来还可以片刻稚幼。
“我的娇娇儿。”
祝明澜扶着她的肩,看着镜中,笑意更深。
日光柔和,妆镜澄明。
少女娇美,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