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晚的睫毛在灯光下颤动时,最先触到的是掌心细密的刺痛。
那是婚书碎屑的棱角正嵌进血肉里,暗红血珠顺着指缝渗出来,在修复室的白瓷托盘上晕开小片污渍。
她低头,看见自己沾着金漆的指甲盖正微微发颤——方才鼎内翻涌的金光还在视网膜上灼烧,南茅飞檐的影子与眼前的文物修复台重叠又消散,青铜铃的脆响仍在耳后嗡嗡作响。
"晚晚?"
修复室的顶灯突然在头顶晃了晃。
俞晚猛地回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跌坐在那张陪伴了三年的榆木椅上,桌上摊开的宋代青瓷碎片还保持着她今早离开时的模样。
可她分明记得,方才还站在青铜鼎前,沈郁的手温还残留在指节间,玉蝉的金斑还在眼前振翅——
手机在围裙口袋里震动起来,震得她心口一跳。
解锁屏幕的瞬间,王婶的信息跳出来:"我梦里总有个影子在撕我......你能来看看吗?"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食指戳着屏幕写的,最后那个问号拖出一道模糊的划痕。
俞晚盯着"撕"字看了两秒,后颈突然泛起凉意——王婶是市博物馆的清洁工,上周帮她搬明代妆奁盒时,指尖被盒底刻的"幽冥道"暗纹划了道口子。
"沈郁?"她低声唤了一句。
阴影里传来衣物摩擦的轻响,冷冽的梅香漫过来,裹住她发颤的手腕。
沈郁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玉:"我在。"他的指尖掠过她掌心的伤口,残魂特有的凉意渗进血肉,刺痛竟消了大半。
俞晚抬头,看见他眼尾的银纹若隐若现,瞳孔里翻涌的暗色比方才淡了些——是北马之力苏醒的征兆。
"去医院。"她将婚书碎屑收进随身的檀木匣,动作比平时快了三分。
匣盖扣上时发出"咔嗒"轻响,像是某种仪式的终章。
沈郁没说话,只是隐进她影子里,衣角扫过修复台边缘的宋代瓷片,带起一片极淡的银芒。
市立医院心理科的消毒水味比往常更浓。
俞晚推开病房门时,王婶正蜷缩在病床上,被单下的身体像片被风吹的落叶,止不住地抖。
她的脸埋在枕头里,含混的梦呓混着仪器嗡鸣传出来:"别撕......别撕我的皮......"
林医生站在心电监护仪前,白大褂口袋里插着的钢笔在发抖。
他听见动静回头,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一瞬,又迅速压下:"俞小姐来得正好。"说着递过一份脑电波检测报告,纸张边缘被他捏出了褶皱,"她的δ波异常活跃,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在啃食她的意识。"
俞晚接过报告的手顿了顿。
林医生是圈内有名的"玄学医学派",半年前在《心理学报》发过篇《灵体波动与脑电异常相关性研究》,被正统学界骂作民科,却悄悄给她递过三次合作邀请。
此刻他袖口露出半枚八卦纹银镯——正是上个月她帮他修复的明代法器,看来他早察觉了她的不同。
"王婶上周碰过带'幽冥道'暗纹的文物。"俞晚没绕弯子,目光扫过王婶发灰的指甲盖——那道被暗纹划伤的伤口还没愈合,结着黑褐色的痂。
沈郁的影子在她脚边凝出半道轮廓,梅香突然浓了几分,王婶的颤抖竟弱了些。
林医生的手指在报告上敲了两下,压低声音:"我试过用经颅磁刺激,反而让她更躁动。
刚才她喊'撕皮'时......"他指了指墙上的监控,"监控拍到她床头有团黑影,可调录像带时又没了。"
病床上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王婶猛地坐起,头发乱得像团草,眼睛瞪得溜圆,眼白上爬满血丝:"它在撕!
它在撕我的脸!"她抬手抓向自己脸颊,指甲在皮肤上刮出红痕。
俞晚冲过去按住她手腕,触到的皮肤烫得惊人,像是要烧起来。
沈郁的影子"唰"地窜到床头,银纹从地面攀上来,在王婶头顶凝成半枚铜钱状的光印——那是北马镇魂咒。
王婶的挣扎弱了些,喉间发出呜咽,又重重跌回枕头里。
林医生的钢笔"啪"地掉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抬头时目光扫过俞晚身后——那里沈郁的影子正缓缓淡去,只余下一缕梅香。
他张了张嘴,终究没问,只是将捡回的钢笔插回口袋,指节泛白:"她的生命体征在恶化,再这样下去......"
俞晚松开王婶的手腕。
她掌心的伤口不知何时又渗出血来,血珠落在床单上,晕开一朵小红花。
王婶的手指突然动了动,无意识地抓住她的衣角,指甲几乎要抠进她肉里:"晚晚......疼......"
梅香再次漫上来,裹住俞晚发紧的肩膀。
沈郁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轻得像片雪:"是幽冥道的咒。
他们用文物做媒介,把邪祟种进普通人意识里。"他的指尖虚虚点在王婶眉心,银芒闪过,王婶的眉头竟松了些,"你现在能看见。"
俞晚深吸一口气。
她闭上眼,南茅血脉在血管里发烫,再睁开时,眼前的景象变了——王婶的灵体浮在病床上,半透明的身体正被一团黑紫色的雾气撕扯,雾气里隐约能看见尖牙和利爪。
那雾气缠在她指甲的伤口上,像根贪婪的吸管,正往灵体里钻。
"需要魂引术。"俞晚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异常清晰,"用我的血做引,把邪祟从她灵体里引出来。"
林医生突然抓住她的胳膊:"风险呢?"他的掌心全是汗,"你之前说过,魂引术可能让施术者......"
"现在不是讨论风险的时候。"俞晚抽回手,从包里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包。
金属碰撞的轻响在病房里格外清晰,"王婶的灵体快被撕散了,再拖半小时......"她没说下去,指尖捏着银针在酒精灯上烤了烤,火星在玻璃罩里一跳一跳,"沈郁,帮我稳住她的灵体。"
沈郁的影子在她脚边凝实几分,银纹顺着她的脚踝爬上小腿。
王婶的灵体突然泛起微光,黑紫色雾气的撕扯慢了些。
俞晚低头,看见自己掌心的婚书碎屑在檀木匣里发出暗金光芒——那是南茅血脉觉醒的力量。
她咬了咬舌尖,血腥味在嘴里炸开,抬手按在王婶手腕上......俞晚的指尖刚覆上王婶腕脉,便被那股黏腻的阴寒缠住了神经。
灵视中,王婶半透明的灵体正被黑紫色雾气撕成碎片,一片碎灵粘在雾气上挣扎,另一片却朝着窗台的方向飘——那是被邪祟强行分裂出的第二意识,正试图逃离本体。
她后槽牙咬得发酸,南茅血脉在指尖发烫,将灵体的痛楚丝丝缕缕拽进自己神经:“灵体分裂……幽冥道的咒术在抽离她的生魂做引。”
沈郁的影子在她脚边凝实三分,梅香裹着冰碴子钻进她衣领:“用魂引术。”他的声音压得极低,银纹从地面爬上她鞋尖,“但这里是医院,不能暴露北马镇魂咒的光痕。”俞晚睫毛颤了颤——他总能精准捕捉到她未说出口的顾虑。
她余光扫过床头的监控摄像头,喉结动了动:“得找个隐蔽的能量载体……”
话音未落,沈郁的目光己扫过墙角的CT机。
那台金属仪器正发出轻微的嗡鸣,蓝色指示灯在他瞳孔里投下冷光:“电流。”他银瞳微缩,“若将灵脉顺着电路游走,能模拟灵气流动的轨迹,监控只会拍到电磁干扰。”俞晚的指甲掐进掌心,伤口的血珠渗出来,在王婶腕上洇开小红点:“这会让整层楼的仪器瘫痪!”她压低声音,“林医生的研究数据……”
“救人要紧。”沈郁的影子突然缠住她脚踝,凉意顺着血脉往上窜,“我控得住范围。”
窗外传来金斑振翅的轻响。
俞晚转头时,玉蝉己立在窗台上,青铜色的翅膀收拢在身侧,像片被风卷来的金叶子:“因果不断,魂引无用。”她的声音轻得像蛛丝,却让俞晚后颈发紧——这是玉蝉自青铜鼎中苏醒后说的第三句话。
林医生原本扶着心电监护仪的手猛地一抖,白大褂袖子扫过操作面板,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
他盯着玉蝉的方向,喉结滚动两下,终究没问——毕竟此刻病床上的王婶更让他心惊:心电图的绿色波形突然拉成首线,警报声里,王婶的灵体突然剧烈震颤,黑紫色雾气凝成实体,竟是只腐烂的手臂!
“晚晚!”林医生喊了半声便被自己的咳嗽截断,他撞翻身后的塑料椅,钢笔“啪”地掉在地上,滚到俞晚脚边。
俞晚的心脏骤缩成一团,她能清晰嗅到那手臂上的腐臭——混合着尸油与霉木的气味,比上周在博物馆闻到的“幽冥道”暗纹更腥。
灵视中,那手臂上还缠着几缕王婶的碎灵,正被倒刺般的黑毛扯得滋滋作响。
“因果链!”玉蝉的翅膀突然展开,金斑在灯光下连成咒文,“它附在王婶的伤处,靠‘被文物所伤’的因果缠住生魂!”俞晚这才注意到,王婶指甲盖的黑痂正在渗出黑血,与那腐烂手臂的指尖——同样结着黑痂,像两朵并蒂的毒花。
腐烂手臂的指尖擦过俞晚的耳垂,她本能后仰,发梢扫过沈郁的衣角。
沈郁的影子“唰”地窜到她面前,银纹在地面绽开铜钱状的光阵,梅香突然浓烈如暴雨前的冷梅树。
但那手臂更快,腐肉翻卷着裹住俞晚的手腕,她听见自己腕骨发出“咔”的轻响,疼得倒吸冷气——这不是灵体攻击,是实体化的邪祟!
“晚晚!”林医生扑过来要拽她,却被那腐臭的气浪掀得撞在墙上。
王婶的灵体此刻彻底透明,像团要被风吹散的雾,而那手臂上的黑毛正顺着俞晚的血管往上爬,所过之处皮肤泛起青紫色。
俞晚咬着牙,从腰间摸出随身携带的五帝钱,铜钱在掌心烫得惊人——这是南茅镇邪器,此刻竟被邪祟的阴气激得发烫。
“断因果!”玉蝉的声音突然拔高,她指尖点向王婶指甲的黑痂,金斑咒文“唰”地没入伤口。
王婶的身体猛地抽搐,黑血“噗”地喷在床单上,那腐烂手臂突然发出尖啸,腐肉簌簌掉落,露出下面白森森的骨茬。
俞晚趁机攥紧五帝钱,朝着骨茬砸去——铜钱相撞的脆响里,她看见骨头上刻着极小的“幽”字,与博物馆那妆奁盒的暗纹如出一辙。
腐骨手臂的指节骤然弯曲,像只利爪朝着俞晚心口抓来。
她甚至能看清骨头上的血渍,混着不知是王婶还是谁的碎肉。
沈郁的低喝在她耳边炸响,梅香里裹着冰锥般的寒意,她感觉后颈一凉——是沈郁的指尖贴上了她后颈的血脉,北马之力顺着皮肤窜入西肢。
腐骨的阴影笼罩住俞晚的眼睛时,她听见沈郁说:“别怕。”
那是她从未听过的语气,像雪压梅枝时的低吟,又像千年前他站在北马坛前,对将死的她承诺“我守你轮回”时的温度。
腐臭的风裹着黏液扑到她鼻尖,下一秒——那道黑影刚扑至俞晚面前,便被沈郁一掌震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