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寒潭中受难之际,江幼菱忽然忆起膻中心灯。
灯焰为火,火即热源。
此时她已经被冻得受不了了,也只能是勉力一试了,于是强迫自己忽略自四面八方涌来的冰冷刺痛感,尝试入静。
原以为在此等寒冷环境下,入静会特别艰难,没想到一次便成功了。
心灯居膻中,依然是豆大的一点,可这点微末火光,却给了江幼菱无限勇气。
江幼菱凝神内视,观想灯焰如斗大,以期这点微末火光,能够照拂温暖她的身体,驱散重重寒意。
但见膻中那一点心灯焰苗忽地一跳,原本如豆的灯火,竟在观想中渐次舒展。
先是化作一枚枣核大小,继而舒展如杏,最终越来越大,也越发明亮……
这火苗虽只存于观想,却当真生出几分暖意。
初时不过膻中穴一点温热,不多时竟如春风化雨般流注四肢百骸,驱散了那冰寒刺痛之感。
不知过了多久,江幼菱渐渐觉得缓过劲来了。
那种身子被冻僵,神智模糊的感觉也消散了大半,周遭寒气虽盛,却并非不能忍受。
然心念起伏间,念中火光亦飘忽不定,寒气卷土而来,几欲将火光扑灭。
惊得江幼菱连忙收敛心神,继续观想灯焰,方才使火光不灭,寒气渐歇。
江幼菱的意识在寒潭中浮沉,似一缕游丝悬于生死之间。
那心灯焰火时明时暗,她的神智也随之忽清忽昧。
有时清醒如常,能觉出四肢百骸中有热意缓缓流转;有时又恍惚迷离,仿佛魂魄离体,飘荡在无尽寒雾之中。
寒潭之水幽暗深沉,映不出她的倒影,也照不见天光。
有好几次,她感觉自己到了强弩之末,都快撑不下去了。
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股力量,如同灯油一般,缓缓浇筑于那盏将熄未熄的心灯之上,让她的生命得以延续。
时间在此处仿佛凝滞——
或许已过去三日,又或许只是弹指一瞬。
江幼菱已分不清自己是生是死。
只依稀记得,自己仍在观想那盏心灯。
灯焰不灭,她便不死。
生死飘摇间,她隐约看到,寒潭边静立着一道身影,竟有几分眼熟。
她看不真切,也无暇顾及。
全副心神,皆系于那一点飘摇火光。
渐渐地——
那焰心越发凝实,竟在不知不觉间,由虚化实,由念生真。
江幼菱忽然发觉,自己的意识不再混沌。
五感逐一归位,灵台复见清明。
她睁开眼。
寒潭依旧,而心灯长明。
“原来如此。”
江幼菱感受着膻中处散发出来的暖意,了然一笑。
虽然依旧看不到心灯,但她已经能感受到了。
恰在此时,有不忍的声音自岸上传来,“师妹?三日之期已至,师妹你还活着吗?”
江幼菱起身,带起哗啦啦一片水声,朝说话人方向看去。
那人见江幼菱还活着,不由长松口气。
“太好了,还活着就好,在这冷冰冰的潭水中泡了三日,脑子都被泡糊涂了吧,快出来,换身干净衣衫暖暖身子。”
江幼菱失笑,迈步出了寒潭,“多谢师兄,我不冷。”
心灯长明,温煦全身。
她现在只觉得身子暖洋洋的,一点也不冷。
那位巡守弟子闻言,面色顿时变得惨白。
“完了,都开始说胡话了,听说人被冻死前,都会觉得身子暖融融的,只怕是回天无力了!
师妹,你还有什么遗言,尽管交代吧,要是顺手,师兄就替你办了。”
江幼菱又好气又好笑,“师兄,用不上,当真用不上,你瞧我,这不是好得很吗?”
巡守弟子神色狐疑地打量她一眼,见她果真不是回光返照的样子,方才松了口气,而后又觉得稀奇。
“真是怪了,师妹你在寒潭中泡了三日,是如何做到完好无事的?难道——”
他眼神微闪,想到了某种可能,悄然靠近了些许,压低声音道。
“师妹你是不是趁着四下无人,偷偷从寒潭中溜出来了,眼看着时辰快到点了,又悄悄潜进去?”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推测在理,看向眼前师妹的眼神,顿时变得微妙。
江幼菱懵了,居然还能弄虚作假?她根本没往这方面想!
正要张口解释,那位师兄却比了个“嘘”的手势,一脸了然的表情。
“我懂我懂,上人这惩罚本就不合理,放心吧,师兄嘴很严的,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江幼菱哭笑不得,顿时也不作解释,由他误会。
巡守弟子送江幼菱到了玄冥谷入口处,叹了口气。
“师妹,师兄只能送你到这了,洪上师在信中说了,让你自寒潭而出后,便立刻回山,不得懈怠。”
江幼菱轻笑,真心实意地道,“多谢师兄回护之意,还未请教师兄大名,日后若有空闲,再来看望师兄。”
“不必不必,师兄真切希望,师妹回去之后好生修行,切莫再触怒上人,再来此处受罚。”
“哈哈,师兄好意,幼菱心领了。”
挥别玄冥谷中巡守师兄,江幼菱沿着青石板路拾级而下,心境与初次走这条路时,完全不一样了。
来时愤懑不甘,委屈疲惫,胸间憋闷着一口气,不肯服输。
去时只觉云淡风轻,神清气朗,但见山河朗润,方知天地宽广。
及入瘴林,瘴气依旧深沉。
江幼菱观想心灯,但觉胸口处生出一点暖意,随即流经四肢百骸,距瘴气于体外。
至于虫豸之属,更是无法伤她分毫。
如此一路闲庭信步,出了瘴林,来到那千仞绝壁之下。
她信手握住那锈迹斑驳的铁链,足尖轻点岩隙,一路攀岩向上。
前几日才将她双掌磨破的铁环,如今却不能伤她分毫。
她甚至有余力分出一分心神,来欣赏这绝壁上的风景。
江幼菱仰首望去,但见铁索悬天,恰似苍龙垂须;绝壁连云,宛如火凤展翅。
想起这数日来的经历,她只觉心中浊气尽数褪去,豪气顿生。
险处偏生绝佳景,苦中自有至味存。
她在寒潭中浸了三日,受阴寒之苦,却也因此得心灯长明,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江幼菱唇边浮起一丝浅笑,五指骤然收紧。
但听“铮”的一声铁链轻鸣,她身形如燕般凌空而起,依附着铁链疾驰而上,不多时已登至山巅。
沿着来路返回,山风猎猎,吹得她衣袂翻飞。
那些曾让她战战兢兢的松动岩石,如今踏来,竟如履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