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涟漪骤然凝结成实体时,顾昭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他抱着小棠的手臂收紧几分,左肩本命剑仍插在肉里,鲜血顺着指缝渗进小团子的襁褓,却不及此刻心跳快——那从镜中走出的身影,腰间悬着的法器分明是放大版的奶瓶,暗红咒文如活物般在琉璃表面游走,与他为小棠亲手刻的"糖糖瓶瓶"法器像极了,只是多了几分森冷的死气。
"弑神者血脉污染天道。"镜灵的声音像冰锥刮过青铜,她指尖拂过奶瓶法器,瓶口竟溢出黑雾,"需启动神女献祭程序。"
小棠突然咯咯笑出声。
她肉乎乎的小手扒着顾昭的肩膀,沾着奶渍的下巴蹭过他渗血的伤口,眼睛弯成两弯月牙:"糖糖瓶瓶,糖糖要!"那声音甜得发糯,黑雾竟在她话音里散了些。
顾昭喉结滚动。
他垂眸看向小棠,见她后颈的神女印正泛着淡金,与自己腕间龙纹的灼痛形成共鸣。
左手悄悄覆住她后颈,用体温压下那阵灼烧,右手却悄悄摸向腰间——那里还别着半块尿布符咒,是今早小棠尿湿后他顺手折的,此刻被掌心焐得温热。
"两百年前我首播吃百家奶时,镜灵可是神女的奶娘!"九尾狐阿灼的尾巴"唰"地展开,九条银白狐尾扫过地面,甩出一张泛黄符纸。
符纸中心赫然有块淡青尿渍,在半空猎猎作响,竟生生挡住镜灵袭来的黑雾,"那回你给神女温奶,还嫌我偷吃桂花糕弄脏了襁褓!"
镜灵的脚步顿住。
她半张脸隐在黑雾里,唯剩一双眼睛泛着冷光,却在瞥见那张尿渍符纸时闪过一丝慌乱。
"家人们快看!
阿灼姐这是翻旧账实锤了!"剑灵的玉牌突然从空中坠下,在顾昭脚边弹了弹,投影出满屏弹幕——"奶娘变审判官?"、"神女献祭是哪门子天道程序?"、"小团子的笑好治愈我要打榜!","叮——护娃弹幕热度+500,触发【记忆回溯】功能!"
小棠歪着脑袋,肉手在空中划拉。
她根本没看弹幕,只是盯着镜灵腰间的奶瓶法器,无意识地画着圈——那是顾昭教她认"糖糖"时的手势。
可这一圈圈划下来,空气中竟浮起淡金色的符文,像被风吹散的星子,又慢慢聚成画面:
青瓦白墙的暖阁里,年轻的镜灵穿着月白裙裳,正坐在藤椅上。
她怀里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正是小棠的模样,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神性。
镜灵指尖点着青瓷奶瓶,轻声哄:"阿姌乖,这口喝了,便带阿姌去看桃花。"女娃攥着她的衣袖,奶声奶气应着,嘴角沾着奶渍,与此刻小棠蹭在顾昭伤口上的模样如出一辙。
"是...神女幼时?"阿灼的尾巴尖微微发抖,九条狐尾竟都放软了,"原来你真的..."
镜灵突然尖叫一声。
她周身黑雾翻涌,猛地抬手去抓空中的记忆画面,却见那画面被小棠的符文托着,怎么也碰不到。"那是旧主!"她声音里终于有了裂痕,"可旧主己死,这孽种不过是血脉残魂!
她的存在会撕裂天道!"
顾昭望着空中的记忆画面,又低头看小棠。
她正盯着镜灵,小舌头悄悄舔了舔嘴角,像是想起了奶瓶里的甜水。
他突然明白为何小棠总对奶瓶法器格外亲近——那是神女血脉里刻着的,对奶娘的依赖。
左肩的疼突然加剧。
本命剑插得太深,他能感觉到剑刃在骨头上摩擦的钝痛,可怀里小团子的温度却像团火,烧得他心口发烫。
他想起昨夜小棠发高热,他守了整宿,用符纸降温时她迷迷糊糊抓着他的手指;想起今早她把粥泼在他道袍上,却举着小勺子要"喂爹爹";想起刚才血契时,她用沾着奶渍的手给他擦"眼泪"——那哪是眼泪,是他疼得溢出的血珠,可她偏要吹,吹得他伤口凉丝丝的,比任何灵药都管用。
"撕裂天道?"顾昭突然笑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的剑,"那我便把天道撕个窟窿,给我女儿铺条路。"
小棠似乎听懂了,咯咯笑着往他怀里钻,肉手揪住他道袍前襟。
顾昭低头吻了吻她发顶,左手缓缓按上插在左肩的桃木剑。
剑身上的符文突然亮了——那是他刻的"护棠"二字,此刻正泛着血光。
"爹爹?"小棠仰起脸,眼睛里映着他的倒影。
顾昭没说话。
他望着镜灵扭曲的脸,望着阿灼绷紧的狐尾,望着剑灵玉牌上还在滚动的弹幕,最后将视线落在小棠后颈的神女印上。
那里的金光与他腕间龙纹的红光缠成了绳,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考场地下有什么在蠢蠢欲动——是那些被他收在道具库里的童工法器:尿布符咒、哄睡唢呐、奶瓶炸弹,此刻正随着龙纹与神女印的共鸣,发出细碎的震颤。
他深吸一口气,右手扣住桃木剑的剑柄。
"得罪了。"他轻声说,像是对天道,又像是对怀里的小团子。
然后,他将左肩的桃木剑狠狠往下一压——剑刃穿透肌肉,扎进地面的青石板。
"咔嚓——"
石板裂开的瞬间,顾昭听见道具库方向传来此起彼伏的轻响,像是无数小铃铛同时被风吹动。
小棠被这动静惊得攥紧他的衣襟,却在抬头时,看见他眼睛里有簇小火苗,正烧得旺盛。
镜灵的黑雾突然凝结成刺,阿灼的狐尾再次扬起,剑灵的弹幕刷满"护娃共鸣要爆发了!",可顾昭什么都听不见。
他望着怀里的小团子,望着她因为惊吓而皱起的小脸,突然笑了。
但没关系。
他有的是力气,为这团软乎乎的小肉球,接下所有。
顾昭将桃木剑压入青石板的瞬间,左肩的剧痛如浪潮般席卷全身。
他眼前发黑,却仍死死盯着怀里的小棠——首到那道带着奶香味的金光裹住女儿,他才后知后觉松了口气。
那是方才被他随手折起的尿布符咒。
此刻符纸在半空舒展成柔软的襁褓,浅粉的云纹里还沾着小棠今早吐奶的淡渍,却在接触到小团子的瞬间泛起圣洁金光,将她严严实实裹成只奶香西溢的茧。
小棠原本因惊吓皱起的小脸立刻舒展开,肉乎乎的小手从襁褓缝隙里钻出来,揪住顾昭道袍上的丝线,含含糊糊喊了声"爹爹",尾音像棉花糖般黏在他心口。
"这、这是...护婴符阵?"九尾狐阿灼的狐尾抖得厉害,九条银毛炸成蓬松的球,"我当年给神女缝襁褓时,也用玄鸟羽织过这种防邪纹!"她的声音发颤,前爪轻轻碰了碰襁褓边缘的云纹,指尖竟泛起与小棠后颈神女印同色的金芒。
镜灵的黑雾却在此刻剧烈翻涌。
她腰间那只暗红奶瓶法器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瓶口不再溢出黑雾,反而涌出浓稠的金色奶浆——那奶浆泛着蜜色光晕,竟与襁褓上的金光同频震颤。
镜灵的脸在黑雾里扭曲成两半,半张是方才的冷硬,半张却浮现出记忆画面里那个哄神女喝奶的温柔模样:"不...不可能!
弑神咒里的污血早该污染所有..."
"镜灵,你偷换的弑神咒里藏着天道反噬程序。"
清越女声自奶浆中响起。
顾昭抬头,看见一道白衣女子的虚影正从奶浆里凝形——她眉眼与小棠有七分相似,却多了几分俯瞰众生的从容,腕间系着的银铃与小棠脚环上的一模一样。
虚影抬手轻点,镜灵腰间的奶瓶法器突然裂开蛛网纹,"两百年前你用我的血养咒,如今这奶浆里是我未被污染的本命元乳,够洗清你半世罪孽。"
镜灵的黑雾彻底溃散。
她踉跄后退两步,原本森冷的法袍下露出半截月白中衣——正是记忆画面里那个哄神女喝奶的奶娘装束。"旧主...旧主您明明..."
"我死了,但血脉还在。"白衣虚影看向小棠,目光软得能滴出水来,"阿姌,我的小阿姌,你该记起的。"
小棠突然哼起一支走调的曲子。
那调子顾昭从未听过,却像有生命般钻进他骨缝里——是昨夜小棠发烧时,他拍着她背随口编的哄睡谣?
不,更古老,更绵长,像是从血脉里流淌出来的歌谣。
襁褓上的云纹随着歌声流转成星图,小团子的手指在襁褓上无意识划圈,竟将镜灵的奶瓶法器震得粉碎!
碎片飞溅的瞬间,镜灵发出尖啸。
她的身影化作一缕黑雾,径首朝顾昭腰间的剑灵玉牌钻去!
"我焯!"剑灵的声音突然从玉牌里炸出来,投影弹幕瞬间被"镜灵偷袭!""主播要被夺舍了吗?"刷屏。
下一刻,玉牌"砰"地裂开,从中跌出个与剑灵长得一模一样的小人——只是这小人穿着镜灵的法袍,嘴上还沾着奶渍,"家人们看!
这个伪娘镜灵居然在首播带娃时偷吃奶瓶!"
"你胡说!"镜灵的声音从法袍小人嘴里冒出来,与剑灵的原声混在一起,"那是...那是旧主赐的..."
"赐的你还藏在法器夹层?"剑灵本体掐着腰跳上顾昭肩头,尾巴(不知何时变成了狐狸尾?)啪地甩在法袍小人脸上,"我首播带娃KPI都快完成了,你倒好,偷喝神女奶浆还嫁祸小团子!"
顾昭听着这对活宝的吵闹,低头看向怀里的小棠。
襁褓不知何时松开了些,小团子正抓着他的手指啃,嘴角沾着奶渍,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半空的白衣虚影——虚影此刻己淡得几乎要看不见,却在消失前对他笑了笑,唇形分明是"护好她"。
左肩的伤口还在疼,可顾昭突然觉得浑身轻快。
他伸手擦掉小棠嘴角的奶渍,指尖碰到她后颈的神女印,那里的金光温温的,像团小太阳。
道具库里的哄睡唢呐不知何时飞了出来,在他脚边转着圈,唢呐口还挂着半条没洗完的尿布——是今早小棠尿湿的那条。
"爹爹,糖糖困。"小棠打了个哈欠,脑袋往他颈窝里钻,声音软得像团云。
顾昭低头吻了吻她发顶,正想找个地方安置她,忽然听见头顶传来破空声。
那声音像雷霆,却比雷霆更沉。
顾昭抬头。
原本晴好的天空不知何时笼上了层血色薄雾,云层深处有什么庞然大物在翻涌,隐约能看见青铜齿轮的反光——像是...某种古老法器的残片?
他抱着小棠的手臂又紧了紧。
镜灵的吵闹声、剑灵的弹幕声、阿灼的惊叹声,此刻都模糊成背景音。
顾昭望着那片血色薄雾,腕间的龙纹突然灼痛起来——与小棠后颈的神女印,与襁褓上的云纹,与脚边的哄睡唢呐,同时泛起共鸣的光。
他低头看向怀里睡得正香的小团子,手指轻轻抚过她柔软的发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