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肖婉禾既没有删除邮件,也没有回复。
她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在周六下午两点五十分,准时踏上了通往大学城后山观景台的那段熟悉又陌生的石阶。她穿着简约的米色针织衫和深色长裤,刻意选择了与职业套装截然不同的便装,仿佛这样就能淡化此行的特殊意味,就能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只是偶然路过此地的、与过去毫无瓜葛的陌生人。
石阶依旧陡峭,爬上去需要耗费一些体力。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时光的碎片上。两侧的树木似乎更高大葱郁了些,空气中弥漫着秋日特有的、带着些许枯叶气息的凉意。越接近山顶,心脏在胸腔里撞击的力道就越发沉重,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压迫感。
终于,她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视野豁然开朗。那个小小的、方形的观景台,静静地悬在山崖边。脚下的城市天际线,轮廓依稀可辨,只是比记忆中多了几栋拔地而起的新地标,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更多的,是那些被岁月模糊了边界,此刻却因身处此地而骤然清晰的画面——无数个甜蜜或争执的瞬间,如同被按下了快进键的旧电影,疯狂地涌入脑海。他的笑声,她的赌气,依偎时的温暖,争吵后的冷战……熟悉的气息混合着山风扑面而来,几乎将她淹没。
然后,她看到了他。
纪云卿比她先到。他就站在观景台靠近边缘的位置,背对着入口的方向,身形挺拔如松,即使穿着休闲的深灰色外套和长裤,那股沉淀了五年的、属于上位者的强大气场依旧无形地笼罩着这片小小的空间。他正望着远方,那姿态,仿佛凝固成了一座沉默的山峰。
肖婉禾的脚步顿住了。呼吸下意识地屏住。
似乎是听到了身后细微的声响,纪云卿缓缓地,转过了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勾勒着他深邃的轮廓。没有了办公室冷硬线条的束缚,没有了谈判桌上咄咄逼人的伪装,甚至连昨晚那封邮件里隐含的、复杂难辨的情绪也暂时褪去。此刻,隔着几步的距离,他们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赤裸裸地,对视着。
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沉重。沉默、尴尬、汹涌的过往……所有刻意回避、精心构筑的防线,在这片承载着他们最初与最终之地,被轻而易举地撕得粉碎。只剩下那些未曾愈合的旧伤,和盘根错节、始终无解的心结,在无声地呐喊。
纪云卿的目光,沉静得可怕,却又像燃烧着看不见的火焰,紧紧地锁住她。他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刻意压抑却依旧能刺痛人心的痛楚,以及一种首指核心、不容闪躲的锐利:
“我收到了很多信息,关于你这五年。”
他停顿了一下,那目光仿佛要将她灵魂深处的东西都挖出来审视。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激起沉重的回响。
“顾棠说你拼了命工作,像台不知疲倦的机器。”
“林薇说……”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更低,也更沉,“……说你五年,没谈过恋爱。”
然后,他向前迈了一步。仅仅一步,那迫人的气势却如同实质般压了过来,让肖婉禾几乎想后退。
“肖婉禾,”他念她的名字,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被岁月打磨过的质感,“当年你说‘在一起就是互相伤害’,你说你累了,怕了。好,我放你走。”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带着积压了五年的困惑、不甘和一种被深深辜负的愤怒:
“可如果在一起真的是伤害,为什么离开后,你把自己活成这个样子?像个只会工作的躯壳?为什么五年,你连试都不敢再试一次?!” 他问出了那个日夜啃噬他、困扰了他整整五年的核心问题。
紧接着,是那最关键、最首接、也最伤人的质问,带着积攒了五年的全部不解与怨愤,如同利箭射向她:
“告诉我,当年那句‘伤害彼此’,到底是什么意思?!除了那些微不足道的争吵,除了你那该死的、飘渺的‘感觉’,到底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渴求,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足以解释这五年煎熬、能让他死心或者……能让他理解的真相。肖婉禾感觉自己瞬间被逼到了悬崖边缘,身后是万丈深渊,退无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