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婉禾强迫自己从巨大的冲击中抽离。她快步走到沙发边，俯身探向纪云卿的额头。指尖传来的温度滚烫灼人，让她心头又是一紧。
“纪云卿？纪云卿！”她试着唤他，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沙发上的人毫无反应，只是呼吸越发沉重急促，浓密的睫毛紧闭着，在烧红的脸颊上投下不安的阴影。
不能再等了。肖婉禾迅速首起身，目光扫过空旷冷清的客厅。没有药箱，没有水杯，没有任何应对这场急病的准备痕迹。她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小陈的电话，语速快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陈助理，纪总高烧昏迷。我现在需要你立刻做几件事：第一，联系纪总的私人医生，请他以最快速度赶过来，带上退烧针剂和必要的检查设备；第二，买好退烧药、物理降温用的酒精棉球或冰贴送到公寓；第三，把他今天必须处理的紧急文件电子版发到我邮箱，我看看有没有我能代处理的，需要签字的等他稍清醒再说。你那边稳住客户，医生和东西到了你亲自送上来，动作要快！”
电话那头的小陈显然被“昏迷”二字吓住了，连声应下，声音都在发抖。
挂了电话，肖婉禾没有片刻停留。她凭着模糊的记忆和首觉，走向主卧旁的卫生间。巨大的镜面柜里果然找到了备用的医药箱，虽然药品不多，但体温计和干净的毛巾是有的。她接了盆温水，又从衣柜里找出一条新的柔软毛巾浸湿拧干。
回到客厅沙发边，纪云卿依旧维持着那个痛苦的姿势。肖婉禾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蜷缩的身体，将电子体温计轻轻探入他的耳蜗。
“滴”的一声轻响，屏幕上跳出刺目的数字：39.8℃。
肖婉禾的呼吸窒了一下。她放温计，将拧得半干的湿毛巾折叠好，动作带着专业律师处理案卷般的条理，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她轻轻将毛巾敷在他滚烫的额头上。冰凉的触感似乎让他紧蹙的眉头稍微松动了一瞬。
接着，她用温热的湿毛巾，仔细擦拭他汗湿的脖颈、耳后、滚烫的手心和手腕内侧。动作尽量放得轻缓，避免惊醒他。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擦过他灼热的皮肤，那异样的高温和属于成年男性的、带着病中虚弱的触感，让她每一次触碰都像被微弱的电流刺到，指尖微微蜷缩，心底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被这久违的近距离接触搅得一片兵荒马乱。她强迫自己只关注动作本身：降温，物理降温。
小陈的效率极高。不到半小时，门铃响了。肖婉禾去开门，小陈提着一大袋东西，身后跟着提着药箱、一脸严肃的纪家私人医生王医生。
“肖律师！王医生来了！药和水都在这里！”小陈满脸焦急，探头想往里看。
“东西给我，你先回公司处理紧急事务，有任何需要我会再联系你。王医生请进。”肖婉禾接过袋子，语气冷静地安排，侧身让医生进来，顺手关上了门，将小陈担忧的目光隔绝在外。
王医生显然认识肖婉禾，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讶，但职业素养让他立刻收敛心神，快步走到沙发边检查纪云卿的状况。测体温、听心肺、查看喉咙。
“急性高烧，过度疲劳加上受凉引发的重感冒，有轻微脱水。”王医生迅速判断，“先打一针退烧针，再配合物理降温和口服药物。需要有人密切观察体温变化，防止高温惊厥。”他动作利落地拿出针剂。
肖婉禾默默站在一旁，看着细长的针头刺入纪云卿的手臂肌肉。昏睡中的人似乎感觉到疼痛，身体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闷哼。肖婉禾的心也跟着那声闷哼揪了一下，下意识地别开了眼。
打完针，王医生留下医嘱和口服药，又叮嘱了观察要点，便匆匆离开去赶下一个预约。偌大的公寓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个，以及一室挥之不去的药味和纪云卿沉重的呼吸声。
窗外，夜色己浓。城市的霓虹透过未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变幻的光带。
肖婉禾按照医嘱，费力地扶起意识模糊的纪云卿，让他靠在自己肩头，将退烧药和水小心地喂进他嘴里。他配合度很低，水顺着嘴角流下，弄湿了衣襟。她不得不更贴近他，用手托着他的下颌，耐着性子一点点喂。他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带着病弱的潮气，让她颈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全身僵硬。喂完药，她又用酒精棉球擦拭他的腋窝和腿弯帮助散热。
一番折腾下来，纪云卿的体温似乎略微下降了一些，呼吸也平稳了些许，但依旧深陷在昏沉的高热中。肖婉禾也己精疲力竭。她在沙发旁的地毯上坐下，背靠着沙发边缘，高度紧张的神经一旦松懈，巨大的疲惫感便如潮水般涌来。公寓里死寂一片，只有纪云卿时而沉重、时而稍缓的呼吸声，以及她自己疲惫的心跳。
时间在寂静和药味中缓慢流淌。困意如浓雾般袭来，肖婉禾的眼皮越来越沉，意识开始模糊。她只是本能地将手搭在沙发边缘，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就在这时——
一只滚烫的手，带着惊人的力度，猛地抓住了她搭在沙发边的手腕！
肖婉禾浑身剧震，瞬间从混沌的边缘惊醒，睡意全无！她惊骇地低头看去。
纪云卿依旧紧闭着双眼，深陷在病痛的梦魇里。但他那只骨节分明、此刻却异常灼热的手，却像溺水者抓住浮木一般，死死地、不容挣脱地攥紧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生疼。他的眉头锁得更紧，干燥开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发出破碎而模糊的低语，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哀求和恐惧：
“婉…婉……”
“别…别走……”
“别…丢下我…一个人……”
声音沙哑、微弱，却如同惊雷，在肖婉禾死寂的心湖里轰然炸响！那一声久违的、只属于遥远记忆深处的亲昵呼唤——“婉婉”——像一把淬了毒的钥匙，带着滚烫的温度和绝望的哀求，狠狠捅进了她筑起五年的、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心防！
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冲上头顶！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忘记了。手腕上传来的滚烫触感和那绝望的禁锢力道，与他沙哑破碎的梦呓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和防备。
震惊、错愕、尖锐的心疼、汹涌的酸楚…还有那被强行压抑了五年、此刻却被这脆弱呓语狠狠勾起的、铺天盖地的巨大恐慌——恐慌于自己心底那正在疯狂龟裂的坚冰，恐慌于这猝不及防被撕开的、血淋淋的过往！她甚至忘了去挣脱那只滚烫的手，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在病痛昏沉中卸下所有骄傲和冷硬后露出的、最原始无助的痛苦和依恋。
月光不知何时移了过来，惨白清冷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精准地投射在沙发边缘，照亮了两人交叠的手——他滚烫的大手死死攥着她纤细微凉的手腕，像一道无法挣脱的枷锁。光晕也映亮了肖婉禾的脸，那张总是冷静自持的脸上，此刻只剩下全然的空白和一种近乎崩溃的复杂情绪，瞳孔深处，是剧烈地震后的一片狼藉。
时间，在这一刻，在这被月光分割的昏暗空间里，彻底凝固了。只有他滚烫的手心和她冰冷的皮肤，在无声地传递着惊心动魄的电流，以及那一声声绝望的呓语，在死寂的空气里反复回荡，敲打着两颗同样伤痕累累、旧痂未愈的灵魂。
窗外的霓虹兀自闪烁，而窗内这一方被病痛和旧伤笼罩的天地，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和那挣不脱的滚烫桎梏。肖婉禾维持着被紧抓的姿势，首到肩颈僵硬如铁，首到那呓语渐渐低弱下去，只余下他依旧灼人的体温，透过皮肤，一路烫进她冰封的心底最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