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须搞清楚,这背后到底是谁在操盘。
是李林甫本人?
还是朝中其他反对杨国忠的势力?
抑或是某个隐藏在幕后的神秘组织?
不同的答案,将首接影响他的判断和决策。
与虎谋皮,固然凶险,但若是能从中渔利,也未尝不可一试。
关键在于,这头“老虎”,究竟有多大的胃口,又有多强的实力。
还有,他李琰在这场交易中,究竟是棋子,还是执棋人?
女子沉默了片刻,在斟酌言辞。
大厅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小昭奴站在李琰身后,手心微微有些出汗。
她虽然听不太懂两人之间那些云山雾罩的机锋,但也感觉到,郎君正在面临一个重大的抉择。
良久,女子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郡王不必怀疑我们的能力。我们既然敢做出承诺,便有十足的把握去实现。”
“至于我们的身份……”
她微微一笑,“郡王现在不必知道。时机到了,郡王自然会明白。”
“郡王只需要考虑,是否愿意接受这份天大的机缘。”
“助左相,除杨贼,登储位,安天下。”
“这十六个字,便是今日送给郡王的见面礼。”
女子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在李琰的耳边回荡。
李琰的瞳孔微微收缩。
好一个“助左相,除杨贼,登储位,安天下”!
这女人,不仅野心勃勃,而且深谙人心。
她清楚地知道,什么才是李琰最渴望得到的东西。
权力,地位,以及改变历史走向的机会!
“这番话,的确。”
李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助左相,除杨贼,登储位,安天下。好大的手笔,好大的气魄。”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女子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上:“只是,本王有些好奇。左相李林甫,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比本王更清楚吧?”
女子依旧保持着端坐的姿势,微微颔首:“左相雄才大略,执掌朝政多年,自然非同常人。”
“非同常人?”
李琰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嘲弄,“你这话,未免太轻描淡写了。李林甫此人,口蜜腹剑,妒贤嫉能,凡是才望功业出其右者,无不设计构陷。”
“他用人,只用那些不如自己,且容易控制的。朝中多少有识之士,要么被他排挤出京,要么只能明哲保身,噤若寒蝉。”
李琰的语气逐渐变得凌厉起来:“他把持朝政,权倾朝野,圣人对他言听计从。这样一个人,会轻易相信一个不知底细的‘我们’?会把如此重要的,甚至可以说是身家性命攸关的计划,托付给一个连名号都模糊不清的组织?”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电:“李林甫这只老狐狸,疑心病重得很。他府中的护卫,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他的一举一动,都透着子谨小慎微,生怕被人抓到把柄。”
“他信任的,只有他自己,还有那些对他摇尾乞怜的走狗。”
李琰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敲在女子的心上。
虽然她脸上依旧维持着平静,但那双藏在宽大袖袍下的手,指尖却微微蜷缩了一下。
“郡王对左相,颇有微词。”
女子淡淡开口,试图将话题引开。
“微词?”
李琰笑了,这一次是冷笑,“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既然代表‘你们’来找本王,想必对本王也做过一番调查。本王与杨国忠之间,可算不上和睦。”
“所以,你们才选择了本王,不是吗?”
李琰手指在桌上划过一个圈,“因为在你们看来,本王有足够的动机与你们合作,去对付杨国忠。”
“但你们忽略了一点。”
李琰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而深邃,“杨国忠固然可恶,但本王更好奇的是,‘你们’,究竟是谁?”
他盯着女子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刚才说,时机到了,本王自然会明白。可本王这个人,向来不喜欢被人蒙在鼓里。尤其是在这种可能掉脑袋的买卖里。”
女子沉默不语,厅内的气氛再次变得凝重起来。
小昭奴站在李琰身后,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她感觉郎君今天和平时不太一样,那种从容不迫中,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李琰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温热,却驱不散他眼底的寒意。
“你不愿说,也无妨。”
李琰放下茶杯,声音恢复了平缓,却更添了莫测高深,“或许,本王可以猜一猜。”
他看着女子,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你刚才自称‘贫道’,想来是与道家有些渊源。长安城中,与道家关系密切,又对朝堂之事如此上心的,倒也不多。”
女子的眼神出现了极细微的波动,快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
李琰却捕捉到了。
“提及‘空浪妙语’,又自称空浪先生,想来与‘空浪坊’脱不了干系。”
李琰不紧不慢地说道,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女子的耳中。
“空浪坊,长安城中最神秘的情报所在。
据说,只要你出得起价钱,就没有空浪坊打探不到的消息。”
李琰语气平淡,像是在叙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而空浪坊的坊主,更是神秘莫测,江湖上只闻其名,不见其人,都尊称一声‘空浪先生’。想必就是你了。”
他说到这里,特意停顿了一下,目光紧紧锁住女子的脸庞,不放过她任何表情变化。
“郡王真是见多识广。”
女子的声音依旧努力保持着平静,但仔细听去,却能察觉到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紧绷。
“见多识广谈不上。”
李琰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只是对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比较感兴趣罢了。”
他身体再次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腹前,姿态闲适,仿佛只是在与友人闲聊。
“比如,本王听说,空浪坊的这位空浪先生,不仅是一位奇女子,更有一段鲜为人知的过往。”
这句话一出,女子端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那双一首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了涟漪,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李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冷笑。
装,继续装!
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都说空浪先生手段通天,却少有人知晓,这位空浪先生,年幼之时,曾有一个极雅致的名字。”
李琰的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
“云……清。”
当这两个字从李琰口中轻轻吐出时,女子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了。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被针扎了一般。
尽管她极力克制,但那微微颤抖的睫毛,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小昭奴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她虽然不明白“云清”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但从眼前这位神秘女子的反应来看,郎君显然是说中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李琰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继续说道:“云清,一个很美的名字。可惜,世事无常。后来,你被一位恩人收养,悉心教导。这位恩人,若本王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前卢司城,卢奂吧?”
“轰!”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在女子脑海中炸响!
如果说刚才提及“空浪坊坊主”和“云清”这两个名字,只是让她震惊于李琰情报的精准,那么“卢奂”这个名字的出现,则是彻底击溃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
卢奂!
那是她心中最深沉的秘密,是她不愿触碰的过往,也是她力量的源泉与最初的归宿。
这个名字,除了寥寥数人,世间几乎无人知晓她与卢奂的关系!
建宁郡王……
他怎么会知道?!
女子脸上的平静面具,在这一刻,终于出现了裂痕。
她的嘴唇微微张开,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那双一首带着疏离和淡漠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骇然之色。
她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李琰,仿佛要将他看穿一般。
这个看似纨绔,沉溺于诗词歌赋的年轻郡王,这个在朝堂上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皇孙,竟然对她的底细了如指掌!
这怎么可能?!
她的身份,她的过往,都是李林甫亲自为她掩盖和编织的。
这些年来,她游走于各方势力之间,从未有人能窥破她的真实来历。
李琰……
他究竟是什么人?!
这一刻,女子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意识到,自己错了。
大错特错!
她和她身后的左相,都彻彻底底地小看了这位建宁郡王!
他根本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种可以随意摆布的棋子!
他是一头潜伏在暗处的猛虎,不动则己,一动,便足以致命!
李琰看着女子脸上那精彩纷呈的表情,端起茶杯,又悠然自得地抿了一口。
仿佛刚才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语,不过是随口一提的家常闲话。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吗?”
李琰放下茶杯,发出“嗒”的一声轻响,那声音在寂静的大厅内,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具有压迫感。
女子的呼吸有些急促,胸口微微起伏。
她努力平复着内心的震动,试图重新掌控局面,却发现一切都变得徒劳。
在李琰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目光面前,她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算计,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郡王……是如何得知的?”
良久,女子才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和颤抖。
她知道,这个问题很多余,对方既然能说出来,自然有他的渠道。
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因为这太不可思议了。
李琰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神秘:“你不必知道本王是如何得知的。你只需要知道,本王知道的,或许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比如,关于左相大人的一些……小秘密。”
女子心头又是一凛。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
“看来,是我们小觑了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