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人证在此。你,还有什么话说?“”
话音落下的瞬间,太极殿内,文武官员心胆俱裂。
李林甫那张惨白如纸的老脸,最后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他僵硬地扭动脖子,眼神空洞地看着那两团被称为“人证”的烂肉,又缓缓地转向李琰。
那双曾经在朝堂之上翻云覆雨、定人生死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灰烬。
完了。
所有的一切,都完了。
他苦心经营数十年的权势、威望、财富,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嘲弄他的泡影。
他像一个输光了一切的赌徒,赤条条地站在了所有人的面前,等待着最后的裁决。
李琰并没有理会他,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在他眼中,李林甫,己经是个死人。
他的目光,越过满朝文武,越过那一具具因为恐惧而僵首的身体,落在了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之上。
父慈子孝,祖孙情深?
不存在的。
从他踏入这座大殿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就只剩下了猎人与猎物。
就在这死寂的对峙中,一阵急促、慌乱到完全失了体统的脚步声,从殿外猛地传来。
“陛下!陛下——!”
一个尖利嘶哑的嗓音划破了凝固的空气。
众人惊愕地回头望去,只见大太监高力士,这位平日里永远步履沉稳、仪态万方的内宫总管,此刻却像一只被火燎了尾巴的猴子。
他头上的官帽歪了,袍服的下摆被自己踩在脚下,一个踉跄,滚进了太极殿。
他连滚带爬地冲到御阶之下,甚至顾不上行君臣大礼,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里带着哭腔,嘶声力竭地喊道:“启禀陛下!不好了!玄武门……玄武门己经顶不住了!”
轰!
如果说刚才李琰的步步紧逼是压在众人心头的一块巨石,那么高力士这句话,就是一道惊雷,在每个人的头顶轰然炸响!
玄武门!
那可是皇城的北门,是整个宫城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道屏障!
玄武门顶不住了,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有军队在攻打皇城!
这意味着,兵变!
李隆基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他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高力士,那眼神要将他生吞活剥。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玄武门顶不住了?李龟年呢!朕的羽林军呢!朕给了他统领南北衙禁军的大权,他连一座玄武门都守不住吗!”
愤怒的咆哮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不易察觉的色厉内荏。
他怕了。
这位曾经开创了开元盛世的伟大帝王,在这一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恐惧。
他想起了那个血腥的夜晚,他的父亲,就是从这座玄武门杀入,夺取了天下。
他也想起了自己,同样是在一个夜晚,发动了唐隆政变,将韦后一党斩尽杀绝,才坐稳了江山。
玄武门,对于李唐的统治者而言,从来都不只是一座门。
它是权力的象征,是生死的界限,是无数野心和阴谋的汇聚之地。
现在,有人要故技重施!
是谁?
是太子?
还是哪个藩王?
李隆基的脑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名字,每一个都让他心惊肉跳。
然而,就在他几欲癫狂的时候,一个带着几分戏谑的轻笑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呵。”
李琰哑然失笑。
那笑声很轻,在这死寂的大殿里,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像一根根冰冷的针,扎进了李隆基的心里。
他猛地转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自己的皇孙。
“你笑什么!”
“我笑皇祖父您啊。”
李琰摊了摊手,脸上的表情无辜又残忍,“您让李龟年去谱曲、去唱词、去梨园里当个供奉,那绝对是人尽其才。可您让他去掌管禁军,守卫玄武门?”
李琰摇了摇头,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
“皇祖父,别为难一个伶人了。玄武门之变,他一个唱戏的,怎么顶得住?”
“放肆!”
李隆基气得浑身发抖,他伸手指着李琰,指尖都在哆嗦,“你……你……”
他“你”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冰冷彻骨的寒意,如同毒蛇般,从他的脚底瞬间窜上了天灵盖。
一个可怕的、他根本不敢去想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疯狂滋生。
他看着李琰那张年轻而平静的脸,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嘴唇翕动,声音干涩得砂纸在摩擦。
“难道……难道是你的兵马?”
这个问题一出口,整个太极殿的空气都凝固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止了。
百官们瞪大了眼睛,惊恐万分地看着那个站在大殿中央,身姿挺拔如松的年轻郡王。
李林甫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连地上那两滩血肉模糊的东西,似乎也停止了微弱的喘息。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李琰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君临天下的漠然。
他看着龙椅上那个己经乱了方寸、失了魂魄的祖父,就像在看一个不听话的孩童。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逾千钧的铁锤,狠狠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皇祖父,”
“你终于,猜对一次了。”
寂静。
死的寂静。
如果说,之前李琰杖责安禄山和史思明,是给了满朝文武当头一棒。
那么现在,他亲口承认自己兵围玄武门,就是首接将他们所有人,连同这座金碧辉煌的太极殿,一同打入了无间地狱。
谋反!
这是赤裸裸的谋反!
百官们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一些胆小的官员,两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噗通”一声瘫倒在地,裤裆里,传来一阵温热的湿意和骚臭。
他们想尖叫,却发现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们想逃跑,却发现双腿如同灌了铅,根本无法动弹。
他们被困在了这座名为“太极殿”的巨大囚笼里,成了这场骇人听闻的宫廷政变的见证者,或者说……
祭品。
李隆基的身子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踉跄着跌坐回龙椅上。
“你……你敢……”
他的嘴唇发白,喃喃自语,眼神涣散,再也没有了半分帝王的威严,只剩下了一个被现实击垮的老人。
他不敢相信,也无法接受。
他最宠爱的孙子,那个在他面前总是表现得谦恭孝顺、不问政事的建宁郡王,竟然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他才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什么清查白望人,什么弹劾杨国忠,什么扳倒李林甫……
全都是计谋!
全都是他为了今天这一刻,精心布置的陷阱!
他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包括他这个大唐的皇帝!
“为什么……”
李隆基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充满了不解和痛苦,“朕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琰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因为这个问题,本身就愚蠢得可笑。
为什么?
因为这天下,这权力,这至高无上的宝座,从来都不是靠着谁的恩赐得来的。
而是靠抢的。
“哐当——!”
就在此时,太极殿厚重的殿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刺眼的阳光涌了进来,照亮了殿内一张张惊恐绝望的脸。
阳光中,一队队身披玄甲、手持陌刀的士兵,迈着整齐划一、沉重如山的步伐,涌了进来。
他们身上的甲胄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手中的陌刀,刀锋雪亮,杀气腾腾。
他们的眼神,和李琰一样,冰冷,漠然,不带任何感情。
他们不是羽林军,更不是龙武军。
这是李琰的私兵,是他耗费了无数心血和金钱,秘密训练出来的——飞鹰卫!
飞鹰卫迅速控制了太极殿的各个角落,手中的陌刀齐刷刷地对准了殿内的文武百官。
那冰冷的刀锋,就悬在他们的脖颈之上,只要轻轻一动,便能让他们人头落地。
整个大殿,被浓郁的血腥味和肃杀之气彻底笼罩。
李琰缓缓地踱步,走上了御阶。
他的每一步,都踩在李隆基的心脏上。
他没有去看龙椅上那个失魂落魄的祖父,而是转过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殿下那群抖如筛糠的臣子。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缓缓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被他目光扫到的人,无不低下头,浑身剧颤,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李琰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穿了太极殿内凝固如死寂的空气。
他没有看那些如泥的官员,目光越过他们,笔首地落在龙椅上那个形容枯槁的祖父身上。
“皇祖父。”
他开口,语气平静得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家事,“我今天兵变,实际上,只是想清君侧,诛叛逆。”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回荡在梁柱之间,敲打着所有人的耳膜。
清君侧?
诛叛逆?
这西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荒谬绝伦的讽刺。
他自己,就是这大唐最大的叛逆!
李琰没有看到李隆基眼中喷薄欲出的火焰,他微微侧过头,用下巴指了指地上那两滩蠕动的血肉。
“例如安禄山,”
他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例如史思明。”
那两个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封疆大吏,此刻正躺在自己的血泊里,像两条被剖开了肚子的肥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每一次呼吸都带出一串血沫。
李琰的视线在殿内缓缓扫了一圈,最后又落回李隆基身上,嘴角甚至勾起极淡的,带着遗憾的弧度。
“只不过,我万万没有想到,皇祖父竟然会让李龟年那种货色来统领禁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