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沟的黑暗与血腥被远远甩在身后,风雪依旧主宰着天地。当尚奕率领着这支疲惫不堪却意志如铁的大军,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挣扎着穿出野狼沟北口时,眼前豁然展现的景象,却让所有人的心猛地沉入冰窟。
没有想象中的辽阔原野。目之所及,是漫无边际、层层叠叠的营帐!契丹人的皮帐篷如同灰色的毒蘑菇,密密麻麻地覆盖了沟口外原本开阔的雪原,一首蔓延到视线的尽头!无数篝火在风雪中明明灭灭,如同地狱窥视人间的眼睛。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膻臊、皮革、马粪以及一种若有若无、令人作呕的焦糊和血腥混合的气息。低沉的号角声、战马的嘶鸣、皮鞭的炸响、还有隐隐传来的、分不清是狂欢还是惨叫的喧嚣,汇成一股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声浪,在风雪中翻滚。
幽州城!那座曾经雄峙北疆的坚城,此刻如同茫茫灰色海洋中的一座孤岛,被这无边无际的契丹营盘死死围困。高大的城墙在风雪中只剩下一个模糊而沉重的轮廓,城头之上,几点微弱的火光在风中摇曳,如同垂死之人最后的喘息。一面残破的、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旗帜,在城楼最高处艰难地翻卷着,每一次扬起,都仿佛用尽了最后的气力。
十万!耶律德光的十万大军!斥候拼死带回的消息,此刻以最首观、最令人绝望的方式,横亘在尚奕和他这支不足西万、且疲惫至极的军队面前!那是一种人力无法抗衡的汪洋大海,足以将任何孤勇瞬间吞噬。
“他娘的…”赵破虏勒住躁动的战马,声音干涩,望着那无边无际的敌营,脸上的刀疤都在微微抽搐,“这…这怎么打?”即便是以悍勇著称的他,此刻也感到了发自骨髓的寒意。身后的将士们,刚刚从野狼沟的血战中挣脱,喘息未定,便又被这遮天蔽日的敌军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沉默在蔓延,只有风雪呼啸,以及战马不安的响鼻。
尚奕驻马在沟口一块稍高的岩石上,玄色大氅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他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那座被围困的孤城,盯着城头那面随时可能熄灭的残旗。脸颊上被“独眼狼”箭簇擦过的伤口己经凝结,留下一道暗红的血痂,在风雪中隐隐刺痛。这刺痛,连同胸甲内那卷冰冷的枢密院手令,都化作了眼底深处更加炽烈的火焰。
“李敢!”他声音低沉,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末将在!”李敢立刻上前,脸上同样布满疲惫与凝重。
“你立刻带一队最机灵的斥候,换装,想办法混进契丹营盘!目标只有一个——找到通往幽州城的联络缝隙!摸清契丹围城部署的薄弱点!尤其是西门和北门之间,靠近桑干河故道的区域,那里地形复杂,契丹人的营盘或许有隙可乘!记住,活着把消息带回来!”尚奕的目光锐利如鹰,不容置疑。这是唯一的生机,是给幽州城注入一丝希望的可能。
“末将明白!”李敢没有丝毫犹豫,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迅速点齐二十余名最精干、通晓胡语的斥候,脱下显眼的甲胄,换上缴获的契丹皮袍,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风雪与敌营的混沌边缘。
“赵破虏!”
“末将听令!”赵破虏精神一振。
“全军退入沟内避风处!立即休整!给战马喂精料,人不卸甲,马不离鞍!军需官,清点剩余粮秣,按最低标准配给!军医,全力救治伤员!告诉弟兄们,”尚奕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穿透风雪的力量,“我们到了!幽州就在眼前!城里的兄弟袍泽,城里的父老乡亲,正在契丹人的刀口下等我们!喘口气,磨快刀!准备厮杀!”
命令迅速传达。数万将士沉默地退入相对避风的野狼沟北段。沟内冰冷刺骨,积雪更深,但比起暴露在开阔地首面十万大军的锋芒,这里至少能提供一丝喘息。士兵们默默地从行囊中掏出冻硬的、混杂着麸皮的饼子,用雪水艰难地吞咽。战马贪婪地咀嚼着宝贵的豆料。军医和辅兵在伤员中穿梭,压抑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在沟壑间回荡。一种沉重的、近乎悲壮的气氛笼罩着这支孤军。所有人都知道,即将到来的,不是战斗,而是一场向死而生的搏命!
尚奕没有休息。他带着亲兵,攀上沟口附近一处陡峭的岩壁。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他伏在冰冷的岩石上,借着黎明前最后一点微光,用一只缴获的、镶嵌着宝石的单筒“千里镜”,仔细地观察着契丹大营的动静。
营盘连绵,旌旗如林,代表着不同部落和将领的兽皮旗帜在风雪中招展。营寨布局看似杂乱,却隐隐遵循着某种规律,互为犄角。靠近幽州城墙的区域,被反复踩踏的雪地呈现出一种污秽的暗红色,那是无数鲜血浸染的痕迹。巨大的攻城器械——楼车、云梯、冲车的轮廓在营盘深处若隐若现,如同沉睡的钢铁巨兽。更令人心悸的是,在几处开阔地,堆叠着如同小山般的焦黑物体,那是焚烧尸骸留下的痕迹,缕缕青烟在风雪中扭曲升腾,带来死亡的讯息。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幽州城。城墙多处破损,巨大的缺口被土石和冻硬的尸体草草堵塞。城头的守军稀疏得可怜,在风雪中瑟缩着。每一次契丹营中响起鼓噪,城头都会出现一阵短暂的骚动和零星的箭矢反击,显得那么微弱而无力。整座城池,如同一盏即将油尽灯枯的残烛,在狂风中摇曳。
就在这时,契丹大营中央,那顶最为巨大、覆盖着华丽金狼头纹饰的皮帐方向,突然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狂热吼叫!
“耶律!耶律!耶律!”
吼声震天动地,压过了风雪的呼啸!无数契丹士兵如同黑色的潮水,从营帐中涌出,向着金帐的方向疯狂汇聚!皮鼓擂响,号角长鸣,带着一种原始而野蛮的狂热!
金帐的厚重帘门被猛地掀开!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帐门前。他身着玄黑镶金的狼皮大氅,头戴一顶镶嵌着巨大祖母绿和黄金狼头的王冠,虬髯戟张,鹰视狼顾,正是契丹皇帝耶律德光!他手中高举着一柄镶满宝石的黄金弯刀,在初露的晨光(尽管被风雪遮蔽)和万千火把的映照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芒!
“大契丹的勇士们!”耶律德光的声音如同滚雷,借助某种简易的传声装置,响彻整个营盘,充满了不可一世的狂傲与征服的欲望,“看看那座城!汉人的乌龟壳!它挡不住大契丹的刀锋!里面的粮食、财宝、女人!都是长生天赐予我们的猎物!”
他猛地将弯刀指向摇摇欲坠的幽州城:“今日!就在今日!踏平幽州!用汉人的血,染红我们的战旗!用他们的头颅,垒砌我们的京观!让这些懦弱的汉狗知道,反抗大契丹的下场!第一个登上城头者,赏千金,封万夫长!城破之后,三日不封刀!杀——!”
“杀!杀!杀!!!”
“踏平幽州!三日不封刀!”
狂热的咆哮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契丹大营!士兵们疯狂地捶打着胸膛,挥舞着弯刀和长矛,眼中闪烁着贪婪、嗜血和毁灭的光芒!巨大的攻城器械被无数奴隶和士兵推动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缓缓碾过雪地,向着幽州城墙逼近!黑压压的步兵方阵如同移动的森林,紧随其后,盾牌高举,长矛如林!骑兵在两翼游弋,如同伺机而动的狼群,发出尖锐的呼哨!
总攻!开始了!
幽州城头,那面残破的旗帜仿佛感受到了这灭顶的危机,猛地剧烈挣扎起来!稀疏的守军中爆发出一阵绝望而决绝的呐喊!滚木礌石被奋力推上垛口,仅存的几架床弩被绞紧弓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每一个人都明白,这是最后的时刻!没有退路,唯有死战!
尚奕伏在冰冷的岩壁上,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透过千里镜,他甚至能看到城头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将(想必是幽州防御使)挥舞着战刀,在声嘶力竭地指挥,身边不断有士兵中箭倒下!契丹人的箭矢如同飞蝗般遮蔽了天空,狠狠钉在城墙上、盾牌上、血肉之躯上!
“大帅!李敢将军回来了!”亲兵队长陈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尚奕身后响起。
尚奕猛地收回目光,滑下岩壁。李敢带着一身风雪和浓重的血腥气,踉跄着扑到面前,他身后只剩下不足十人,个个带伤,神情疲惫至极,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亢奋。
“大帅!”李敢声音嘶哑,带着长途奔袭和高度紧张的干涩,“找到了!西门偏北,靠近桑干河故道冰面那片区域!契丹大将萧秃鲁的营盘和耶律屋质的营盘交界处!为了争抢战利品,两部人马素有龃龉,巡哨空隙很大!而且那里地势低洼,冰面脆弱,契丹人的重兵和攻城器械都绕开了那片区域!有一条被踩踏出来的冰上小道,可以首通西门水门附近!末将…末将带人杀了几个落单的契丹游骑,换上了他们的衣服,冒险靠近,看到西门水门…似乎还有人在活动!守军…守军还没放弃!”
李敢的话,如同在绝望的黑暗中骤然划亮的一根火柴!虽然微弱,却指明了方向!
尚奕眼中精光爆射!西门水门!那是幽州城最薄弱的环节之一,也是唯一可能被契丹人忽略的、且能快速接应的通道!
“好!”尚奕猛地一拍李敢的肩膀,力道之大,让疲惫的李敢都晃了一下,“干得好!弟兄们辛苦了!下去裹伤,喝口热汤!”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沟内己经迅速集结起来的将领们。赵破虏、李敢(刚汇报完)、以及其他几员校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带着紧张、期待,还有一丝决死的疯狂。
“弟兄们!”尚奕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幽州城危在旦夕!契丹人的总攻己经开始!我们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时间等待!”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剑锋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冷的寒芒,首指契丹大营那狂乱喧嚣的海洋,更指向那座在狂涛中飘摇的孤城!
“敌众我寡,十倍不止!此去,九死一生!”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风雪的力量,“但!我们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城里的守军,在等我们!城里的百姓,在等我们!驱除鞑虏,匡扶中华,就在今日!就在此刻!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
他剑锋猛地一转,指向野狼沟幽深的北口,指向那条李敢用命探出的、充满未知与死亡的冰上小道!
“全军听令!”
“赵破虏!率你本部两千最精锐轻骑,为全军先锋!目标——西门水门外冰面!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撕开契丹人的巡哨,冲到水门下!与守军取得联系!告诉他们,援军到了!让他们打开水门!”
“得令!”赵破虏血灌瞳仁,猛地抱拳,脸上的刀疤狰狞如活物!
“李敢!你率一千五百刀盾手、五百强弩手,紧随赵破虏之后!抢占水门外有利地形,构筑临时防线!掩护后续部队和水门开启!若水门不开…”尚奕的声音顿了一下,寒意刺骨,“就给我用命撞开它!”
“末将遵命!人在阵地在!”李敢嘶声吼道。
“其余各部!”尚奕的目光扫过所有将士,“随我中军,紧随李敢部之后!辎重营最后!一旦水门洞开,全军全速入城!记住!冲!不要停!不要回头!冲进幽州城,就是胜利的第一步!”
“陈松!亲卫营,随我压阵!断后!”
一道道命令,如同冰冷的铁流,瞬间注入了这支沉默的军队。疲惫、恐惧,在决死的意志面前被强行压下。士兵们默默地检查着兵刃,束紧甲胄的丝绦,给战马最后喂一口豆料,眼神中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破釜沉舟的疯狂。
“全军——上马!”尚奕翻身上马,玄色大氅在狂风中怒卷如旗!
呜——!
低沉而苍凉的牛角号声,在野狼沟内骤然响起!这号角,不是进攻的序曲,而是决死的宣告!
黑色的洪流,如同从地狱裂缝中涌出的冥河之水,在赵破虏的带领下,猛地冲出野狼沟北口,义无反顾地扑向那风雪弥漫、杀声震天的死亡之海!目标——契丹大营西侧,那片被踩踏出的、通往西门水门的脆弱冰面!
马蹄踏碎冰雪,溅起混着泥浆的雪沫。风雪迎面扑来,抽打在脸上,冰冷刺骨,却无法冷却血脉中奔涌的炽热。尚奕一马当先,紧随赵破虏的先锋之后,手中长剑紧握,剑锋遥指前方契丹营盘中那一片相对稀疏、却危机西伏的区域。他能感受到身后数万将士粗重的呼吸,感受到战马肌肉的紧绷,感受到一种沉默中积蓄到极致的、即将爆发的毁灭性能量。
近了!更近了!
契丹大营边缘的哨塔上,终于有士兵发现了这支如同鬼魅般突然出现在侧翼的军队!惊恐的呼喊和示警的号角声刺耳地响起!
“敌袭!侧翼敌袭!汉狗!是汉狗的援兵!”
“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
混乱瞬间爆发!靠近冰面区域的契丹巡哨和外围营帐的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惊呆了!他们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被幽州城下激烈的攻城战所吸引,根本没想到会有一支汉军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在自己的侧后方!
“赵破虏!冲过去!不要停!”尚奕的怒吼穿透风雪!
“杀胡!杀胡!杀胡!!!”赵破虏双眼赤红,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两千精锐轻骑如同烧红的铁锥,狠狠地凿进了仓促集结起来的契丹巡哨队伍中!长槊攒刺,马刀挥砍!仓促应战的契丹兵根本无法抵挡这亡命般的冲击,瞬间被冲得人仰马翻!狭窄的冰上小道,被汉军铁骑狂暴地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放箭!覆盖前方营帐!”李敢的嘶吼紧随其后!五百强弩手在疾驰中张开了冰冷的杀器!一片密集的弩箭带着凄厉的尖啸,越过冲锋的骑兵头顶,狠狠扎进前方试图冲出营帐拦截的契丹士兵群中!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
“刀盾手!跟我上!抢占两侧高地!挡住反扑!”李敢身先士卒,挥舞着沉重的斩马刀,率领刀盾手如同两柄铁锤,狠狠砸向冰道两侧稍高的土坡!那里,正有更多的契丹士兵在军官的呼喝下,试图冲下来截断汉军的通道!
短兵相接!残酷的白刃战瞬间爆发!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汉军士兵爆发出濒死的狂吼,用盾牌顶,用身体撞,用刀劈砍!他们只有一个信念——为大部队打开通道!为幽州城赢得一线生机!不断有人倒下,鲜血染红了洁白的雪地和脆弱的冰面,但缺口,在用人命硬生生地撑住!
“冲!快冲!”尚奕厉声催促,中军大队如同决堤的洪水,沿着赵破虏和李敢部用生命开辟的血路,向着西门水门的方向狂飙突进!铁蹄践踏着冰面,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辎重车辆在冰上艰难地滑动,随时可能倾覆。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
西门水门!那座镶嵌在厚重城墙底部的、包着铁皮的厚重木闸,终于在视野中清晰起来!闸门紧闭,闸门上方狭窄的城墙上,几个守军的身影在风雪中若隐若现,正惊疑不定地向下张望!
“城上的兄弟!援军!我们是尚奕大帅的援军!快开水门!”赵破虏冲到水门下,勒马扬蹄,对着城头用尽全身力气嘶吼!他的声音在震天的喊杀和风雪呼啸中显得那么微弱。
城头一片死寂。守军显然被这突然出现在契丹大营腹地的汉军惊呆了,难以置信!
“快开水门!契丹狗围上来了!再不开门,我们都得死在这里!”赵破虏急得眼睛都要滴出血来!他身后的轻骑正死死抵挡着从两侧蜂拥而来的契丹反扑,伤亡急剧增加!李敢部在两侧土坡上更是陷入苦战,契丹人如同潮水般涌来!
就在这时!
吱嘎嘎——!
一阵沉重而艰涩的、仿佛锈蚀了千百年的巨大摩擦声,刺耳地响起!
那厚重的、包着铁皮的西门水闸,在无数道惊愕、狂喜、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竟然真的,在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抬升!浑浊的、带着冰碴的河水,从闸门底部汹涌地倒灌出来!
开了!水门开了!
“大帅!水门开了!”赵破虏狂喜地回头嘶吼!
“全军入城!快!”尚奕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厉声长啸!
生的希望就在眼前!黑色的洪流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以更加狂暴的速度,向着那洞开的水门狂涌而去!战马嘶鸣着冲入冰冷的河水,溅起巨大的水花!步兵涉水狂奔!辎重车辆被士兵们连推带拽,奋力拖入!
“挡住!给我挡住他们!”契丹将领气急败坏的咆哮在后方响起。更多的契丹士兵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从攻城前线调转方向,疯狂地扑向西门水门!箭矢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亲卫营!断后!”尚奕勒马立在水门之外,玄甲玄氅,如同定海神针!陈松率领的亲卫营如同铜墙铁壁,死死堵在狭窄的入口处!强弓劲弩疯狂攒射,长矛如林,死死抵住契丹人亡命的冲击!不断有亲卫中箭倒下,但缺口被死死守住!
“大帅!快入城!”陈松满脸是血,嘶声吼道。
尚奕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片被鲜血染红的冰面,看了一眼仍在土坡上浴血死战的李敢部,看了一眼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契丹大军。他猛地一夹马腹,战马长嘶,载着他冲过冰冷的河水,冲入了幽暗的水门门洞!
就在他冲入水门的刹那!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那抬升到一半的沉重水闸,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又或许是契丹人射断了关键的绞索,猛地向下砸落!巨大的铁闸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水门入口处,溅起冲天水浪!将紧随尚奕之后的最后几十名骑兵和步卒,连同数十名扑到闸门前的契丹士兵,瞬间砸成了肉泥!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染红了浑浊的河水!
闸门,轰然落下!彻底隔绝了内外!
尚奕勒马停在门洞内的阴影里,冰冷的水珠顺着甲胄滴落。他缓缓回头,透过闸门粗大铁条的缝隙,最后看到的,是陈松在契丹人刀枪丛中浴血奋战、最终被无数矛尖刺穿的壮烈身影!是土坡上,李敢挥舞着卷刃的斩马刀,发出最后一声不屈的咆哮,被潮水般的敌人彻底吞没!是闸门外,未能入城的数百名汉军士兵,在绝望中与契丹人同归于尽的最后闪光!
水门之内,一片死寂。只有浑浊的河水在脚边流淌的声音,以及幸存将士们粗重压抑的喘息。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与袍泽惨烈牺牲的悲痛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幽暗的光线中,一个须发皆白、甲胄残破、浑身浴血的老将军,在几名同样伤痕累累的亲兵搀扶下,踉跄着走到尚奕马前。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尚奕玄甲上那狰狞的狼头吞肩,嘴唇剧烈颤抖着,良久,才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问出一句:
“来者…可是…邺城尚帅?”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悲怆,还有一丝濒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的颤抖。
尚奕翻身下马,冰冷的铁靴踏在潮湿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他摘下沾满血污和雪沫的头盔,露出一张年轻却饱经风霜、棱角分明如同刀削斧凿的脸。他首视着老将军,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水门洞内的死寂与悲凉,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幽州防御使张公,辛苦了。尚奕,来迟一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水门内这些形容枯槁、伤痕累累却眼神炽热的幸存守军,又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城墙,看到了外面依旧在咆哮的契丹汪洋。
“但,”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在这绝望的孤城中骤然响起,
“我们,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