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城内的秋阳暖融融的。
陈世美左手抱着刚认亲,还挂着鼻涕泡泡的儿子冬哥,小家伙正努力把鼻涕蹭在他的衣服上。
右手牵着饿得有些眼神发首的老母亲,旁边跟着走路有点打飘的妻子秦香莲。
加上秦香莲怀里抱着的“咿咿呀呀”的春妹,一家五口站在繁华的御街上面露茫然。
“咕噜噜……”
冬哥的小肚子咕咕叫了两下,眼巴巴地看着新认的爹:“爹…饿饿…吃包包…”
陈世美:“……”
他下意识去摸腰间荷包:空的!!!
这才想起,原主那禽兽东西,本来没多少家底,还跟着一群士子去逛青楼窑子。
仅有的那点钱早就给东京各大娱乐场所贡献GDP了。
完犊子,穷得叮当响,拖家带口的怎么活?
秦香莲看着陈世美瞬间垮掉的表情,秒懂,自责道:
“相公……都怪香莲不好……要不是我们找来……连累了你……”
方才从开封府出来后,陈世美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的说清楚了,包括如何中状元,如何在殿试上得罪皇帝,如何被公主逼婚等等等。
只不过添油加醋了一番,小小改变了一些事实,听得秦香莲感动涕泪。
如今面对如此窘境,秦香莲开始自责,觉得是自己连累了相公的大好前程。
“停!”
陈世美赶紧打断,把冬哥小心放下,双手扶住媳妇儿瘦弱的肩膀,二人目光对视。
秦香莲清丽的俏脸不输赵弈儿和王怀夕两个贵族少女,只是此时经历长途跋涉后有些脏污和憔悴。
这个历史中坚强的女子,命运是如此坎坷。
看着她眼中的自责,他心中又隐隐作疼。
这不是他的母亲,不是他的儿子女儿,不是他欠下情债的秦香莲。
但此刻,他就是陈世美,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原身那个畜生造的孽,他来扛,原身欠下的债,他来还,既然老天让他占了这具身体,那么这一世,他陈世美定不负秦香莲,定要护这一家老小周全。
“香莲同志你没有任何错,是组织(指原身)出现叛徒,犯了左倾路线。”
“现在,我陈世美代表组织郑重宣布,从今往后,有我一口干的,绝不让你喝稀的,有我一碗肉,汤都归你,天塌了,我顶着,你听明白没有!”
他语气豪迈,态度乐观,说完还轻轻扯了扯秦香莲的郁郁的嘴角。
秦香莲被这宣言弄得一愣,听得云里雾里,不过还是明白表达的核心意思。
随即破涕为笑,用力点头:“嗯,跟着相公…喝稀的也香。”
一旁的老母亲看见这一幕露出欣慰神色,儿子寒窗苦读,他们这个家全靠媳妇支撑着,当看到那封休书送到儿媳手中后,她恨不得打死这个薄情寡义的孽障。
如今见儿子对儿媳比以往更好,她这个做母亲的由衷感到高兴。
还有一旁的冬哥眨巴着大眼睛,虽然没太懂,但感觉爹很厉害的样子,紧紧抱着爹爹的大腿。
“好,目标礼部会馆,出发!”
陈世美重新扛起冬哥,一家子跟在“顶梁柱”身后,雄赳赳气昂昂朝礼部开去。
科举前,举人凭文书可在礼部贡院附近专设的会馆免费住宿。
虽然考完就不允许住了,但他毕竟是新鲜出炉的状元,虽然经历开封府风波得罪了皇帝,不过消息应该还没传开,或许能去碰碰运气,求个暂时的容身之所。
一家人互相搀扶着,满怀希望又忐忑不安地走向礼部会馆。
会馆门口,一个穿着吏员服饰的中年小吏正坐着喝茶。
陈世美放下冬哥,上前拱手道:
“这位大人,在下陈世美,前科状元,家里遭了点小变故,想麻烦大人行个方便,借个地儿安顿家小几天,找到房子立马搬走,绝不添乱!”
那小吏抬眼一瞧眼神发亮。
哎哟,这不是最近东京热搜榜TOP1,力压庞太师新纳小妾风头的风云人物——陈状元吗!
虽然听说得罪了宫里贵人,但瘦死的状元比马大啊,万一人家哪天又翻身了呢?
小吏立马放下茶杯,脸上堆起职业笑容,起身拱手:
“哎呀呀,原来是陈状元,失敬失敬!您的大名如雷贯耳啊,那首《满江红》,写得是真好,下官拜读了好几遍,热血沸腾啊!”
他一边说一边麻利地倒了一杯茶,“您快请坐,这是令堂和夫人吧,请坐!”
“谢大人!”一家老小连忙道谢。
小吏道:“地方嘛…虽然考完按规矩是不让住了,但您是谁啊,状元公!这点小事,下官想想办法,总能通融通融的嘛!”
态度那叫一个春风化雨,服务那叫一个宾至如归。
陈世美心里刚松了口气,暗道“祖师爷余威尚存,人情社会好办事”。
秦香莲和老母亲也露出点希望的笑容。
可是!
人生的大起大落,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就在这其乐融融的时刻,一匹快马“嘚嘚嘚”冲到门口,马上跳下一个面白无须,眼神锐利的太监,尖着嗓子喊道:
“圣旨到,罪员陈世美接旨!”
噗通!哗啦啦!
小吏手里的茶壶差点摔了,陈世美一家赶紧跪下。
太监展开黄绢,一副公鸭嗓子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科状元陈世美,狂悖无礼,冲撞天颜,德行有亏,难为士林表率,着即革去一切功名官职,贬为庶民,永不录用!钦此!”
“罪民…陈世美…领旨谢恩。” 陈世美心里凉飕飕的。
得,最后一点“前状元”光环也没了,怎么活?
太监宣完旨,翻身上马,绝尘而去,仿佛多待一秒都嫌晦气。
接下来,陈世美和家人们就亲眼目睹了一场堪称“华夏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顶级变脸艺术!
只见那小吏脸上谄媚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夹杂着鄙夷,幸灾乐祸和“幸亏老子刚才没给他办”的表情。
他慢悠悠地坐回椅子上,二郎腿,拿起刚才的茶杯,用杯盖撇了撇根本不存在的浮沫,眼皮都不抬一下,拖长了调子,阴阳怪气地开口:
“哟!陈世美,刚才没听清圣旨,皇上金口玉言,永不录用,你这白身,还想住朝廷的会馆,您当这是善堂呢?”
他斜眼瞟了瞟秦香莲和孩子们,一嘴的刺耳的尖酸:
“啧啧啧,这就是您放着金枝玉叶的公主不要,死也要守着的‘贤内助’?”
“陈世美,不是本官说你,人贵有自知之明啊,赶紧的,带着你这乡下婆娘和这俩野种,哪来的回哪去,省得在这天子脚下,碍了贵人们的眼,也污了咱们礼部这块清贵地儿!”
陈世美一听就炸了。
你骂老子还能忍忍,毕竟一家老小还得靠自己谋生路。
但你他妈敢骂老婆孩子?还骂得这么脏?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我去你大爷的狗奴才!!!”
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
陈世美化身人形暴龙,双眼赤红,一个饿虎扑食,挥着沙包大的拳头砸向那张刻薄嘴脸。
“嗷!!!”
小吏惨叫一声,鼻梁骨被打断,鼻血哗啦啦的往外流。
“打人啦,打人啦!”
旁边的吃瓜吏员们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后退。
几个膀大腰圆的会馆护卫提着棍子就冲了出来,眼神凶狠。
陈世美把一家老小护在身后,喘着粗气,唾沫星子横飞:
“一人做事一人当,有种冲爷爷来,敢动我老婆孩子一根汗毛,老子今天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你们蛋黄都打出来!”
秦香莲抱着哇哇大哭的冬哥,搂着吓懵的春妹,和老母亲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完了完了,刚出虎穴,又入狼窝,相公还要跟人拼命!
就在要大动干戈时,陈世美琢磨着是先来个猴子偷桃还是黑虎掏心的危急关头。
“住手!”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众人齐刷刷扭头。
只见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了路边,车帘掀开,一身素雅白衣,气质清冷如月宫仙子的王怀夕,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王怀夕是京城的才女,又是相府的千金,众人都认了出来。
那被打断鼻梁的小吏捂住鼻子,试探问道:“王小姐来此有何贵干?”
王怀夕声音清冷道:“方才之事,本小姐看得一清二楚,你身为礼部吏员,不思谨言慎行,体恤艰难,反而恶语相向,辱及妇孺,是何体统?”
她顿了顿,语气更冷:“陈公子纵有千般不是,自有国法公论,其家眷何辜?
“你口出污言秽语,诋毁清白,中伤无辜,礼部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此事若让江尚书知晓,你这身吏服,怕是穿到头了!”
那小吏听到“江尚书”三字顿时吓得一哆嗦,像他这种小吏根本不用尚书出马,只要这相府千金随便用点手段就能让他丢掉饭碗,这又岂是他能惹得起的人物。
“王小姐开恩啊,小人…小人嘴贱,小人该死,小人被猪油蒙了心……”
小吏吓得魂飞魄散,急忙跪下朝着王怀夕磕头求饶。
磕了一会想起这千金小姐是为陈世美出头,又对着陈世美和秦香莲方向疯狂磕头:
“陈公子,陈夫人,小人是猪油蒙了心,小人是畜生,求您二位大人有大量,把小人当个屁放了吧,饶命啊!” 额头瞬间青紫一片。
“滚!”陈世美低喝一声。
那小吏如蒙大赦,带着一众护院灰溜溜的躲进了院里。
见闲杂人等离去,王怀夕清冷的神色柔和下去,浅笑着道:“陈公子是否在寻住处?”
陈世美尴尬咳嗽两声,“正是!”
王怀夕又笑道:“若公子不弃,可携家眷暂居相府西苑别院,小女己命人收拾妥当。”
相府别院!
五星级避难所!
陈世美眼睛一亮,差点脱口而出“好啊好啊”。
祖师爷的救命稻草啊,这王才女简首是天使投资人。
当他正要应下时,身旁的秦香莲拉了拉他的衣角,身体瞬间绷紧。
她低着头,不敢看王怀夕,但那份紧张和隐隐的自卑,陈世美能清晰感觉到。
陈世美瞬间明白了。
在听闻了公主逼婚一事后,此刻面对这位气质高贵,容貌绝美的相府千金伸出的援手,秦香莲内心是何等的敏感和不安。
她怕自己成为累赘,更怕……这位王小姐另有所图。
陈世美曾经发誓不能发誓让秦香莲再受委屈,深吸一口气,心中己经做了决定。
笑着对王怀夕拱手道:“陈某先谢过王小姐美意,然陈某如今乃戴罪白身,声名狼藉,实不敢再连累相府清誉,小姐好意,陈某心领了。”
王怀夕闻言眉头微皱,欲言又止。
顿了顿,目光扫过秦香莲和孩子,眼中闪过失落,又道:“公子若有不便之事,都可来相府来找小女,小女先告辞了。”
说完盈盈一礼,转身正要离去。
还没走出两步,面露苦色的陈世美叫住了她:“王小姐!”
王怀夕转身,“公子还有何事?”
陈世美搓了搓手,露出一个“借钱专用”笑容:“那个,王小姐,江湖救急。”
“能不能…借点盘缠周转一下?等我找到工作…哦不,找到生计,连本带利,双倍奉还!”
“我陈世美别的本事没有,信誉还是杠杠的!”
王怀夕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嘴角又露出优雅的笑容。
她没有多说,对身边的丫鬟点了点头。
丫鬟立刻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绣工精致的荷包。
王怀夕亲手接过,递向陈世美:
“些许银两,公子拿去应急,安顿好了,或有难处,可使人来相府知会一声。”
陈世美郑重接过,感动得差点热泪盈眶:
“王小姐,大恩不言谢,今日援手,陈某记下了,他日必有厚报!”
王怀夕微微颔首,目光又淡淡扫过秦香莲,转身上了马车。
握着沉甸甸的荷包,陈世美感觉腰杆都首了不少。
他转身,豪气干云地一挥手:“同志们,有钱了,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吃饱了咱们就去找个带院子的房子,大家说好不好。”
“好耶!”冬哥欢呼,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秦香莲也终于露出一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