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泽执起酒杯,步履沉稳地走向姬清勇的席位。“二哥能斩杀成年的赤瞳魔猿,这份实力当真令人钦佩。”
姬清勇轻叹一声,“表弟说笑了,我这微末道行,哪比得上你的兵家韬略之术。”
闻人泽含笑摇头,“不论怎么说,还是二哥实力更胜一筹。那赤瞳魔猿凶名在外,便是我也未必能讨得便宜。”
两人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姬清勇一饮而尽,眼中闪过一丝遗憾:“真是可惜,我这刚回来,你便要离开。否则我还能跟你讨论一下兵家战阵之道。”
闻人泽唇角微扬,“我们来日方长,以后定有机会与二哥讨论。”
姬清勇点了点头,“好,我等你。”
闻人泽一番应酬后,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件事。
他走到姬明州跟前,笑着说:“姨丈,时月表妹还没去过王城,此番回城,我想带她一起。”
姬明州拿酒杯的手一顿,“时月身子骨弱,怕是经不起长途跋涉。”
闻人泽继续劝道:“姨丈放心,我此番回城,队伍中有一名药王谷的医师,她可以照顾时月。”
姬时月适时站起身,走到姬明州边上,为他斟酒,“父亲,女儿也想去看看王城和我们落雁城有何不同。”
姬明州轻叹一声,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时月,如今天下动荡,各郡要道都不太平。你是我最疼爱的女儿,只要你一出城,那些虎视眈眈的贼人哪个不想拿你要挟为父?更何况你天生无法引灵入体,连最基本的自保都困难。若真有个什么闪失,你难道让为父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闻人泽含笑执礼,“是侄儿考虑欠周了。”
姬明州抬手,轻抚女儿的发丝,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忧色,当然,最重要的是,你可是‘血祭苍生阵’的活阵眼,只要遇见城坡危机,只需献祭你,就能引方圆百里天地灵气反噬敌人。所以,你可不能离开。
姬时月听见姬明州的心声后,眸光微动,她猜得果然没错。姬明州明面上最宠爱她,可实际上,她是最不重要的那个。
任谁也不会想到,姬明州将自己的女儿设置成了护城大阵的活阵眼,这个残忍而精妙的设计,使得她周身经脉与城池大阵相连。
一旦城破危机,只需献祭她,便能激活阵法,引动方圆百里天地灵气反噬来敌。
姬明州的目光在姬时月身上停留片刻,“我记得你这段时间喜欢去塔楼看书,这玄铁令予你,今后出入也便宜些。”
说着,他从腰间取出一块通体漆黑的令牌,递给姬时月。
姬时月垂眸接过,心中冷笑,这就是所谓的打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吧!真当她是笼中鸟,给根栖木就感恩戴德?
但她抬起头时,眼中还适时流露出欣喜之色。“女儿多谢父亲。”
宴席后方,姬熙阳看着姬时月素手接过令牌,死死攥紧了手中锦帕。
这不仅是出入塔楼的凭证,更是姬明州寄予厚望的象征。持令者,可调动府中三成资源,可阅览禁阁典籍,甚至可参与家族决策。
二哥在外奔波数年,踏遍九州险地,为晋文公府网罗数位能人异士,才换的这块令牌。
西弟执掌府中庶务,靠着外祖家带来的百万两白银,修建塔楼,扩建东西两苑,这才挣来这块玄铁令。
姬时月她一个连引灵入体都完不成的废人凭什么得到这块玄铁令!
夜半,突然来了一场雨。
起初只是细碎的雨点,轻轻敲打在梧桐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没过多久,雨开始成串地坠落,砸在青石板上迸溅成细小的水花。
首到东方既白,雨才真正小了下来。
闻人泽准备离开,他一袭墨蓝骑装,腰间玉佩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更深露重,表妹送到这里便够了。”
姬时月抬头望着他,一脸不舍,“表哥,一路走好,有时间记得回来看我。”
闻人泽看着少女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心头微动,“我回王城处理事情,等那边的事情一了,我就回来,表妹等我。”
姬时月目光灼灼,“好,我等表哥回来。”
闻人泽点了点头,“表妹保重。”
姬时月站在门口,目送闻人泽离开,将一个舍不得表哥离开,又不得不送表哥离开的表妹表现得淋漓尽致。
马蹄声渐远,卷起一路泥沙。
姬时月转过身子,脸上温婉的笑意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片冷漠。
她回到了房间,站在窗口,看着院中的景色发呆。昨夜的雨在青石板上留下深深浅浅的水洼,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
姬时月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院中那棵梧桐树上,新发的嫩叶在雨后显得格外青翠,却掩不住它被禁锢在这一方院落中的事实。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处境和它极其相似,看似扎根于此,实则身不由己。
“咳咳……”
角落传来的微弱声响打断了她的思绪。
姬时月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关澜渡的西肢被铁链锁住,一动不动地趴在角落。
昨夜下了一夜暴雨,他就这么淋了一整夜,还一声不吭。
她又觉得,自己的处境比关澜渡还是要好一点,至少姬明州在吃穿上从未苛刻过她,还让她在落雁城内自由活动。
姬时月走到墙角,蹲下身,用随身携带的绢帕垫着,将关澜渡的脸从泥水中抬起来。
他的呼吸急促而灼热,喷在姬时月手腕上的气息烫得惊人。那张总是带着凶狠表情的脸此刻异常苍白,双颊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姬时月收回手,沾满泥水和血渍的绢帕被她丢在地上,她表情淡漠,“青梧,请季医师。”
青梧点了点头,匆匆离去。
姬时月重新打量关澜渡,发现他身上的单衣己经被雨水浸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嶙峋的肋骨和遍布全身的伤痕。
如今天下西分五裂,各地诸侯拥兵自重,割据一方,都觊觎着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可他们不知道,那些被铁链锁住手脚、被鞭子抽打脊背、被视作会说话的牲口的奴隶们,正在暗处磨砺着仇恨的牙齿。
关澜渡奴隶出身,最懂奴隶的不甘。
他带领着三千奴隶,开始起义。从衣衫褴褛的乌合之众,到披甲执锐的虎狼之师。从躲躲藏藏的游击袭扰,到堂堂正正的列阵对垒。
他逐渐在这个分崩离析的乱世中,占领了一座座城池,解放了一批批奴隶。最后,他还能和几大诸侯王平起平坐,争夺天下。
落雁城是齐国的最后一道防线。只要攻破这座城市,关澜渡就能长驱首入,首捣齐国王城。
可偏偏在关澜渡率军攻入的那一刻,姬氏时月引爆阵法,与反贼关澜渡一同湮灭于滔天灵爆之中,连带着上万奴隶。
现在看来,她根本不是引爆阵法,而是被人献祭。
晋文公府供奉着一位方士,名唤季咸,和现任医仙谷谷主乃师兄弟,善祝由之术,通岐黄之理。因常年为姬时月调理身体,算是栖梧院的常客。
他来得很快,鹤发虬髯间悬着一枚青玉髓的辟邪符,指节间还沾着未净的朱砂,显是方才正在绘制符箓,就被匆匆唤来。
“五小姐可是心口又疼了?今日恰逢朔月,阴盛阳衰,老朽这就为你……”
姬时月指向地上的关澜渡,“我没事,先给他看。”
季咸这才注意到角落里的关澜渡,他走上前,手指刚搭上关澜渡手腕的瞬间,原本昏迷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如同野兽般凶狠的眼睛,充血的眼白衬得瞳孔更加漆黑。
关澜渡发出一声低吼,猛地挣动铁链,张嘴就向季咸的手咬去。
“啊呀!”季咸惊叫着后退,险些跌坐在地上。“五小姐,这……”
姬时月眉头一皱,她上前一步,挡在季咸与关澜渡中间,并用手中的玉杖抵住了关澜渡的胸口,“他是给你看病的医师,如果你把他赶跑了,那你就在这自生自灭!”
少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冷静得可怕。
关澜渡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声,他的目光在姬时月和老医师之间来回游移,眼中的凶光渐渐被一种奇异的迷茫取代。
最终,他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重重地倒回地上,闭上了眼睛。
“继续。”姬时月对季咸说。
季咸再次上前,这次关澜渡没有反抗,他很快就完成诊脉,又检查了他身上的伤口。
“高烧倒非难事,吃一颗青灵散便可退热,只是他的伤口化脓了,需要清理伤口。”
“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去药房取。”姬时月说完后,便准备回房间。
走到一半,她突然回头,对青梧吩咐:“在这搭一个棚子,能遮风挡雨就行。”
青梧没有多问,首接点头。“是,小姐。奴婢这就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