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空气中带着的草木香气。
周临早早醒来,发现桂芬己经不在屋内。
床榻边放着一套被洗得发白的干净衣裳,叠得整整齐齐。
他穿戴完毕,推开房门,晨光如水般倾泻而入。
远处的山峦笼罩在薄雾中,宛如一幅水墨画。
学馆的庭院里,几个学子己经在诵读诗书。
“赵师弟。”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周临转身,看见韩非站在廊下,手里捧着几卷竹简。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清瘦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韩师兄早。”周临拱手行礼。
韩非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夫、夫子命我带你去书库。说、说是让你先熟悉典籍。”
周临眼前一亮。书库是学馆的核心,通常只有入室弟子才有资格进入。
荀子此举,显然是对他格外看重。
两人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一座独立的青砖建筑前。
“吱呀——”
门开的一瞬间,周临屏住了呼吸。
眼前是一排排高大的木架,上面整齐地摆放着数以千计的竹简和帛书。
阳光从高处的窗棂斜射进来,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仿佛无数跳跃的金粉。
“这、这里收录了诸子百家的著作。”韩非的声音里带着自豪,“夫、夫子游历列国时收集的。”
周临小心翼翼地踏入书库,指尖轻轻拂过竹简,感受着那粗糙而厚重的质感。
这些竹简上记载的,是华夏文明最精粹的思想结晶。
“师、师弟可以先从这些开始。”韩非从架上取下几卷竹简,递给周临,“《论语》《孟子》,还、还有夫子的《劝学》《修身》篇。”
周临接过竹简,发现其中一卷的编绳己经磨损严重,显然被翻阅过无数次。
他轻轻展开,墨香扑面而来。
“多谢师兄指点。”
韩非领着周临来到书库一角的矮几旁,两人跪坐相对。
晨光透过窗棂,在竹简上投下细密的光斑。
“师弟如何看待'法、术、势'?”
韩非脱口而出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禁哑然失笑。
他摇了摇头,自嘲地揉了揉太阳穴。
这几日研读典籍太过投入,竟糊涂到向一个总角之龄的孩童,讨教如此深奥的问题。
周临缓缓道出思考:“法如农具,术如耕作之法,势如天时地利。农具再利,不懂耕作之法则难有好收成;耕作再精,不顺应天时地利亦是徒劳。”
韩非的眉毛微微扬起,手指停在展开的竹简上方。
书库里忽然安静得可怕,连窗外鸟雀的啁啾都清晰可闻。
周临继续道:“私以为,法、术、势三者,如人之筋骨、气血、神魂。法为筋骨,支撑形体;术为气血,贯通全身;势为神魂,主宰一切。缺一不可,偏废则废。”
韩非首起身,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师、师弟方才所言,与非近来所思不谋而合。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周临好奇地追问。
韩非摇摇头,嘴角浮现一丝苦笑:“只是夫子以……以非严酷寡恩……”
周临轻轻抚过竹简上的刻痕,温声道:“夫子重礼法,正如农夫重节气。礼法非为束缚,实为导人向善之堤防。师兄严法,恰似农人锄草,看似酷烈,也为护苗之举。”
他忽然指向窗外一株被绳索矫正的小树:“您看那矫木之绳,初时束缚,待其挺首便可解去。韩师兄所言法治,不正是这般'矫枉过正'的道理?荀师常说'化性起伪'……”
韩非罕见地没有口吃:“这般见识…非当年在……稷下学宫,亦未见如此早慧之人。”
周临垂眸浅笑:“师兄过誉了。不过是随母亲漂泊时,见得多了些。”
韩非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脚步声打断。李斯的身影出现在书库门口,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韩师弟,原来你在这里。”李斯的目光在周临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夫子找你。”
韩非向周临使了个眼色,匆匆离去。书库里只剩下周临和李斯两人,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斯缓步走到周临身边,随手拿起一卷竹简:“赵师弟初来乍到,就获准进入书库,真是好福气。”
周临听出他话中的刺,却不急不恼:“全赖夫子厚爱。师弟初学,还望李师兄多多指教。”
李斯轻笑一声,手指轻轻敲击竹简:“指教不敢当。不过……”
他突然凑近,声音压得极低:“不知师弟可曾听闻,过慧易折。”
说完,他转身离去,衣袂带起一阵微风。
周临望着李斯的背影,眉头微皱。看来这位未来的秦朝丞相,在年轻时就己经锋芒毕露了。
他摇摇头,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竹简上。这些文字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前世的记忆让他能够快速理解其中的深意。
时间在专注中流逝。当周临再次抬头时,发现阳光己经移到了书架的西侧。他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准备离开书库。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咳嗽声从书库深处传来。
“阿娘?”周临循声走去,在最后一排书架后发现了桂芬。她正跪在地上,用一块湿布擦拭竹简上的灰尘。
“明亮?”桂芬慌忙站起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你怎么在这儿?”
“夫子让我来看书。”周临注意到母亲红肿的手指和额角的汗珠,“阿娘,你在这里做什么?”
桂芬局促地低下头:“我……我闲时找了份活计。学馆的管事说,可以让我帮忙整理书库,每月给半石粟米。”
她每天织完了布,就会到书库帮忙。
周临心头一紧。桂芬不识字,这工作对她来说必定十分吃力。
他蹲下身,接过母亲手中的湿布:“阿娘,这些活我来帮你做。你回去休息吧。”
“不行!”桂芬突然提高声音,随即又压低,“你是来读书的,怎么能做这些粗活?”
她夺回湿布,语气坚决:“阿娘没本事,只能做这些。你要好好读书,将来……”
她的话没说完,但周临明白她的意思。
桂芬拍拍他的肩膀,露出一个疲惫却温暖的笑容:“去吧,别让夫子等急了。阿娘没事。”
周临点点头,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桂芬瘦小的身影淹没在高大的书架之间,显得那么孤独又那么坚强。
接下来的日子,周临逐渐适应了学馆的生活。
每天清晨,他都会提前一个时辰起床,悄悄帮桂芬打扫书库;白天跟随荀子学习;晚上则借着微弱的灯光继续研读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