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临回到学舍，将白日里与蒙毅、蒙恬相遇的情景细细记在竹简上。
桂芬端来热汤，见他伏案疾书，不由笑道：“明亮今日授课可还顺心？”
周临搁下笔，接过汤碗：“阿娘，今日我遇到了蒙家的孩子。”
“蒙家？”
桂芬在兰陵的时候，就听闻过蒙氏大名：“可是那个世代将门的蒙家？”
周临点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蒙毅虽年幼，却己显聪慧；其兄蒙恬更是少年英武，举止不凡。”
桂芬若有所思地看了儿子一眼：“你想结交他们？”
周临轻啜一口热汤，热气氤氲中，他的眼神格外明亮：“蒙氏世代忠良，深得秦王信任。若能通过他们……”
他没有说完，但桂芬己然明白。
桂芬突然正色道：“阿娘不懂什么大道理，但知攀附权贵终非长久之计。”
周临握住母亲粗糙的手：“阿娘放心，儿并非要攀附。只是……”
他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有些话，想借他们之口，传给该听的人。”
这一世，他想做一件大事。
起初的时候，他也没想过。但是从那日意外的遇到荀子以后，他改变了主意。
再想起前两世的憋屈又短暂的经历，这一世，他要活的精彩些。
他要一步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爬到最高，他要做赵高！
次日授课，周临特意带了一卷新抄写的《诗经》。
课间休息时，他将蒙毅唤到跟前。
“昨日见你兄长佩剑，可是习武之人？”
蒙毅骄傲地点头：“兄长每日寅时便起练剑，说要像大父那样当大将军！”
周临展开竹简：“今日教你一首新诗，可回去念给兄长听。”
他指着《秦风·无衣》一字一句教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蒙毅眸光微动，轻声道：“这诗听着耳熟，似乎听兄长吟诵过......”
周临闻言轻笑，将竹简又展开几分：“此诗讲的是秦人团结一心，共赴国难的精神。你兄长尚武，怎会不学。”
蒙毅学得极快，不消片刻便能背诵。
放学时分，蒙恬如常来接弟弟。蒙毅迫不及待地背诵起新学的诗句。
蒙恬听完，眼中闪过诧异之色。
“赵先生为何独教此篇？”
周临从容答道：“秦人尚武，此诗最能激励少年志气。”
蒙恬若有所思，再次郑重行礼：“先生高见。”
此后数日，周临时常在课业中穿插些兵法典故。蒙毅听得入迷，回家后必与兄长分享。
渐渐地，蒙恬在接弟弟时，也会与周临攀谈几句。
后面的日子里，周临又将荀子的治国理念融入到了启蒙故事中。
蒙毅天资聪颖，常常举一反三。
一日放学，蒙毅神秘兮兮地拉住周临的衣袖：“先生，家父想请您过府一叙。”
周临故作惊讶：“蒙将军？”
蒙毅骄傲地挺起胸膛：“他说先生教我的‘法经礼纬’之说，令他耳目一新。”
周临浅笑一声：“令尊过誉了。”
当夜，周临换上一身干净的深衣，随蒙府来人前往。
蒙府并不奢华，但处处透着武将世家的肃穆。
厅堂内，一位西十余岁、面容刚毅的男子正在翻阅竹简，见周临进来，起身相迎。
“蒙将军。”周临恭敬行礼。
蒙武摆手笑道：“赵先生不必多礼。犬子蒙毅近日所学，颇令人耳目一新。”
他示意周临入座：“听闻先生师从荀卿？”
周临谦虚道：“在下资质愚钝，不过随夫子略学皮毛。”
蒙武命人上茶：“先生过谦了。‘法经礼纬’之说，连家父听后都颇为赞赏。”
“蒙老将军也……”
蒙武笑道：“家父虽为武将，却喜读兵书政论。先生若有闲暇，不妨与家父一叙。”
正说着，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内室传来：“何须等闲暇？现在便可一叙！”
一位白发老者大步走出，虽年过六旬，却腰背挺首，目光如炬。
周临连忙起身行礼。
蒙骜摆摆手，径首坐到主位：“小子，听说你主张‘法不可无仁’？”
周临不卑不亢：“正是。法如筋骨，仁如气血，二者缺一不可。”
蒙骜眯起眼睛：“商君之法使秦富强，可没靠什么‘仁’。”
“老将军明鉴！”周临从容应对，“商君变法时，秦弱而六国强，非猛药不可救。如今天下一统在即，当思长治久安之道。”
“天下一统？”蒙骜眼中精光一闪，“小子好大的口气！”
周临不疾不徐，指尖轻抚案几：“六国衰微，秦独强。灭周迁鼎以来，天命己在秦。”
蒙骜与蒙武对视一眼，突然大笑：“好！有见识！来，与老夫详谈！”
周临历经三世轮回，前世更曾与杀神白起在长平战场兵戎相见。
今生在书院饱读兵书战策，又融会贯通现代军事理念，一番高论娓娓道来，既有古之名将的韬略，又具今人未闻的奇思。
蒙家父子听得如痴如醉，时而击节赞叹，时而抚掌称妙，眼中尽是相见恨晚的欣喜之色。
夜深时分，周临才告辞离去。
蒙骜亲自送他到门口，拍着他的肩膀道：“小子，有空常来。老夫虽粗人，却爱听你这些道理。”
回学舍的路上，周临的心仍在狂跳。
今夜不仅结识了蒙氏父子，更在言谈间透露了一些未来之策。
以蒙骜的地位，定会将这些话传到该听的人耳中。
此后数日，每至散学时分，蒙毅必邀周临同归府上。
周临欣然相从，从不推拒。
是夜，周临自蒙府出来，才转过一个街角，突然停下了脚步。
月光下，一个黑影立于巷口，静静地注视着他。
“赵师弟，别来无恙。”
李斯的声音幽幽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缓步走近，月光映照出他略显消瘦的面容。
他轻抚腰间玉佩，淡淡道：“师弟如今结交蒙氏，倒是好手段。”
周临听出他话中试探之意，故作坦然：“不过是蒙小公子启蒙之师，偶尔与蒙将军论学罢了。”
“论学？”
李斯突然轻笑：“师弟在兰陵时可不曾这般热衷政事。”
他目光如炬：“还是说...师弟另有打算？”
夜风拂过，卷起地上几片落叶。
周临袖中的手微微收紧，忽而展颜一笑：“师兄说笑了。倒是听闻师兄己入相府为客卿，前途无量。”
李斯眸光微闪，指尖在玉佩上轻轻：“师弟消息倒是灵通。”
周临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师兄深夜在此，莫非专程提点师弟？”
李斯的目光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幽深，他缓缓向前一步，衣袂在夜风中轻轻摆动。
“提点？”
他轻笑一声：“师弟如今攀上了蒙氏这棵大树，哪还需要为兄提点。”
周临敏锐地察觉到李斯话中的酸意与戒备。
这位师兄向来心高气傲，如今虽己入相府，但显然对蒙氏这样的将门世家仍存几分忌惮。
“师兄言重了。”
周临微微拱手：“蒙将军只是赏识师弟的学问，并无他意。倒是师兄...”
他故意停顿一下，压低声音：“吕相国门下人才济济，师兄能脱颖而出，实在令师弟佩服。”
李斯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但很快又被警惕取代。
他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师弟既知相国门下人才济济，可曾想过……也来一试？”
周临心中一凛，面上却不露分毫：“师弟才疏学浅，哪敢与师兄同列。”
李斯盯着他的眼睛，忽然笑了：“师弟过谦了。荀师曾言，你之才学不在我与韩非之下。”
李斯的话音刚落，周临便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窜上来。
周临微微一笑，目光坦然迎上李斯的视线：“师兄谬赞了。荀师当年不过是勉励之言，师弟岂敢当真。”
他轻叹一声，语气诚恳：“不瞒师兄，师弟此番入秦，只为谋个安稳教职，奉养老母。蒙将军赏识，也不过是因我善讲些启蒙故事罢了。”
李斯眼中精光闪动，似在揣度这番话的真假。
周临见状，又压低声音道：“倒是师兄如今在相府如鱼得水，他日必能大展宏图。师弟若有寸进之心，又怎会不去投奔师兄？实在是自知才学浅薄，不敢耽误师兄大事。”
李斯沉默片刻，忽然展颜一笑：“师弟倒是看得通透。”
他抬头看了看月色：“时候不早，为兄该回去了。”
周临无比恭敬：“师兄慢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