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临看向扶苏,只见少年公子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光芒,正殷切地望着自己。
他深深一揖:“丞相此言,愧不敢当。公子天资聪颖,当由朝中饱学之士教导,臣才疏学浅,恐难当此大任。”
隗林却笑道:“赵大人过谦了。王上常言,大人所倡‘法经礼纬’之说,正是治国良方。公子若能习得一二,实乃秦国之福。”
扶苏上前一步,郑重行礼:“赵卿若愿教导,扶苏必当勤学不辍。”
“既蒙公子与丞相厚爱,臣愿竭尽所能。”周临终于应允。
就在此时,一名侍卫匆匆入园,在隗林耳边低语几句。
隗林面色骤变,起身告辞:“赵大人,刚得急报,赵国大旱,赤地千里,饥民遍地。王上急召群臣议事。”
“臣随丞相一同入宫。”周临立刻说道。
咸阳宫内,嬴政高坐王位,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案几上摊开的是赵国灾情的详细奏报。
“天赐良机!”
嬴政拍案而起:“赵国大灾,民心涣散,正是我大秦东出之机!”
李斯立即出列:“王上圣明。臣建议即刻发兵,一举灭赵!”
王翦、蒙骜等武将纷纷附议,殿内一时战意高昂。
周临站在文官队列中,眉头微蹙。他注意到韩非并未在场,想必仍在颍川郡推行新政。
“赵卿。”嬴政突然点名,“你主管农政,对赵国灾情有何见解?”
周临出列,恭敬答道:“臣观奏报,赵国此次大旱波及三郡,粮价暴涨十倍,己有易子而食的惨状。若此时出兵……自然可行……”
李斯冷笑:“兵者,诡道也。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嬴政目光如炬,在周临与李斯之间扫视。
周临不慌不忙:“臣非反对出兵,只是建议双管齐下。可一面调兵遣将准备攻赵,一面以救灾之名,向赵国输送粮草。”
“哦?”嬴政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此举一可收买赵国民心,二可麻痹赵国警惕,三可...”
周临压低声音,“借运粮车队探查赵国虚实。”
尉缭突然抚掌笑道:“妙计!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可趁机向赵王提出条件。”
姚贾适时出声:“臣愿为使,携重金以贿郭开。”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郭开贪财,又与李牧有隙。若能说动他在赵王面前构陷李牧,使其自毁长城......”
周临瞥他一眼,还得是你啊,姚贾哥。
殿中众臣闻言,皆神色微动。
李斯抚须点头:“此计甚妙。李牧一除,赵国再无良将,破赵易如反掌。”
尉缭却皱眉道:“只是李牧在军中威望极高,赵王未必敢轻易动他。”
姚贾微微一笑:“正因如此,才需郭开这等佞臣日夜进谗。三人成虎,纵使赵王起初不信,时日一久,也必生疑心。”
群臣各展所长,献计献策。
周临以农政之明洞察赵国虚实,李斯以纵横之术剖析天下大势,尉缭以兵法之要权衡利弊,姚贾更以谋略之深首指要害……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条分缕析间,竟将一场灭国大计的方略,在这朝堂论对之中渐次成形。
隗林肃然出列,拱手道:“臣以为,伐赵之策虽定,然兵戈未动,粮秣先行。赵国既逢大旱,我军更当严明军纪——凡入赵境,不得劫掠饥民,违者依《秦律》斩之。如此,既可显我王仁德,又能使赵民知我秦军之整肃,日后归顺,必不生乱。”
停顿片刻,又补充道:“另可密遣细作,在赵国散布流言,称赵王囤粮不赈,而秦军反有救济之意。民心动摇,则攻赵更易。”
攻其国,先昧其民!
嬴政高踞王座,扫过殿中文武。但见周临沉稳持重,李斯锋芒毕露,尉缭谋略深远,姚贾机变百出……
君臣勠力同心,锋芒所指,尽在赵国。
“善。”秦王终于开口,声音虽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诸卿同心,何愁大业不成?”
就在此时,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侍卫跪地禀报:“启禀王上,边关急报!赵国大将李牧己调集五万精兵,陈兵边境!”
众臣哗然。
嬴政猛地拍案而起:“好个李牧!竟先发制人!”
尉缭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旋即镇定道:“王上勿忧。李牧此举,正说明赵国己到山穷水尽之地步。若非粮草匮乏,何必冒险陈兵?此举必是防备大秦借机攻赵。”
李斯急道:“当立即调兵迎击!”
嬴政却抬手制止,目光深沉:“赵卿方才之计,朕以为可行。但需变通,首批粮食明日就发,要快!要让人人都知道,我大秦仁义!”
他转向姚贾:“爱卿即刻出使赵国,重金贿赂郭开,同时散布流言!”
姚贾躬身领命:“臣必不负王命!”
嬴政又看向周临:“粮草调度,就交给爱卿了。记住,要快!要让人人都看见我大秦的‘仁义’!”
周临深深一揖:“臣领旨。”
退朝时,周临与隗林并肩而行。
隗林低声道:“赵大人此计甚妙,只是...”
周临会意,轻声道:“丞相放心,下官自有分寸。这批粮食,表面上是救命稻草,实则是...”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隗林一眼。
隗林会意,抚须而笑:“赵大人深谋远虑,老夫佩服。”
二人正说话间,忽见扶苏站在宫门外,似在等候。
见到周临,少年公子快步上前:“赵卿,学生有一事请教...”
周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但很快恢复如常,温言道:“公子请讲。”
夕阳西下,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咸阳宫巍峨的阴影笼罩着他们,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
扶苏目光灼灼地望着周临,低声道:“方才听闻赵国大旱,百姓易子而食。若我大秦趁机攻伐,岂非趁人之危?这与先生平日教导的‘仁政’之道……”
哪位先生?不是我,我没有。
周临否认三连。
他今日方才收的弟子,是哪个带坏了他的弟子?
周临余光瞥见隗林眉头微蹙。
他不动声色地引扶苏行至宫墙拐角,轻声道:“公子可知当年齐桓公‘尊王攘夷’之事?”
扶苏略一思索:“桓公假仁义之名,行称霸之实。”
“正是!”周临袖中手指轻叩玉珏,“今赵国暴政虐民,我大秦以救灾之名出兵,既解民倒悬,又成一统大业,此谓……吊民伐罪。”
隗林忽然轻咳:“赵大人,公子,老臣忽想起府中尚有要事...”
待隗林走远,扶苏突然抓住周临衣袖:“先生何必搪塞?学生亲眼见过您为关中饥民昼夜奔走!”
宫墙阴影里,周临望见少年眼中映着残阳如血。远处传来战马嘶鸣,一队铁甲骑兵正驰出咸阳。
“公子请看。”周临突然指向宫墙砖缝中一株野葵,“大旱三年,此草犹活。”
扶苏怔然。
“因其根须穿透砖石,暗吮地脉。”周临指尖掠过颤抖的葵叶,“庙堂之谋正如这宫墙,表面光鲜,内里……”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低语。姚贾带着两名黑衣侍从匆匆而过,漆盒缝隙间隐约露出金玉光泽。
“学生明白了。”扶苏突然挺首脊背,“父王要救的不是赵民,是……”
周临猛地按住公子手腕。墙外忽起狂风,将旌旗吹得猎猎作响。他望着天际翻滚的乌云,轻声道:“要变天了,公子且回宫添件衣裳。”
暮色中,一队牛车正缓缓驶出咸阳东门。麻袋下,最上层的粟米在夕阳中泛着金光,底层却隐约露出戈矛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