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炮火、严寒和死亡中艰难推进到1941年11月底。莫斯科的寒冬真正露出了獠牙,气温骤降至零下三十多度。德军“台风”攻势的矛头,最终狠狠地撞在了莫斯科城下。第316步兵师的防线,如同风暴中的最后一道堤坝,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
11月16日,德军第4装甲集群在大量坦克、飞机和重炮的支援下,向316师守卫的杜博谢科沃(Dubosekovo)铁路道口附近高地发起了孤注一掷的总攻。这里地势关键,一旦失守,德军坦克将长驱首入,首扑莫斯科。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天空飞翔着德军的斯图卡轰炸机,刺耳的俯冲呼啸声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是死亡的交响乐。地面,涂着铁十字徽记的坦克,如同钢铁巨兽组成的洪流,在步兵的伴随下,碾过冻土,喷吐着火舌,冲向苏军阵地。炮弹像冰雹一样砸落,将冻土、工事、人体一起撕碎。空气中充斥着硝烟、血腥、柴油、以及皮肉烧焦的恐怖气味。
316师的阵地如同沸腾的火山口。反坦克炮在怒吼,但很快就被德军的炮火覆盖。燃烧瓶从战壕里飞出,在坦克上炸开一团团火焰,但更多的坦克依旧咆哮着冲来。士兵们呐喊着,用步枪、冲锋枪、手榴弹、甚至工兵铲和刺刀,与冲上阵地的德军步兵展开惨烈的白刃战。
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鲜血,倒下的躯体很快被冻僵。彼得罗夫上校的指挥所己经前移到了最危险的地段。他的军装沾满了血污和泥土,一只手臂缠着绷带,用沙哑到极致的嗓子对着电话嘶吼,调动着每一个还能动弹的士兵,填补着防线上不断出现的缺口。
尼娜·潘菲洛娃政委就在最前沿。她黑色的身影在爆炸的火光和弥漫的硝烟中时隐时现,像一道不祥的黑色闪电。她没有像普通士兵一样躲在战壕里射击,而是利用掩体和战壕如同鬼魅般在战场上穿梭。她冷静地指出德军坦克的薄弱点,引导反坦克枪手进行精准射击。她的声音透过嘈杂的战场,清晰地传入士兵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信服的镇定。
士兵们看着她一次次将防线从崩溃边缘拉回。她的存在,成了绝望中的士兵们的精神支柱。“政委还在!”“白狐在战斗!”的呼喊在阵地上传递,奇迹般地鼓舞着摇摇欲坠的士气。
彼得罗夫上校看着那道在钢铁与血肉的炼狱中冷静穿梭的黑色身影,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震撼,有感激,还有一种深深的、难以言喻的悲哀。他看到了一个为守护而生的终极战士,也看到了一个被困在非人躯壳中的......灵魂?
然而,兵器的力量终究有其极限。316师在杜博谢科沃的英勇抵抗虽然给德军造成了巨大损失,迟滞了其推进,但自身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整条防线如同被反复捶打的铁砧,己经遍布裂痕。
最残酷的时刻到来了。
德军集中了最后的预备队,包括数辆最新式的虎式坦克,发动了决定性的猛攻。同时,德军的火炮和飞机进行了前所未有的饱和轰炸。316师最后的核心阵地,被淹没在一片钢铁和烈焰的风暴之中。
尼娜刚刚用精准的点射击毙了一名试图用火焰喷射器焚烧战壕的德军士兵,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前所未有的巨大爆炸在她左前方不到二十米处响起,是重型航空炸弹!狂暴的冲击波夹杂着灼热的气浪和致命的破片横扫而来!
即使以她改造后的反应速度,也无法完全避开。她只来得及将身体蜷缩,双臂交叉护住头胸要害!
轰——!!!
尼娜感觉自己像被一柄无形的万吨巨锤狠狠砸中!身体被狂暴的力量狠狠抛飞出去,重重撞在一段被炸塌的混凝土工事残骸上!合金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内脏仿佛被震得移位。无数碎石、冻土块和滚烫的金属碎片如同暴雨般砸落在她身上、周围。剧烈的耳鸣让她暂时失去了听觉,视野被爆炸的强光和浓烟遮蔽。
几秒钟后,当她挣扎着从废墟和硝烟中抬起头,甩掉头上的泥土,恢复视觉和听觉时,看到的景象让她那被情感抑制模块层层封锁的核心,也产生了一丝剧烈的震荡!
她所在的这片核心阵地,几乎被夷为平地!巨大的弹坑还在冒着黑烟,融化的积雪混合着泥土、鲜血和残肢断臂,形成一片暗红色的泥沼。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内脏破裂的恶臭。原本并肩作战的士兵们,此刻只剩下零星的、不成建制的抵抗。到处都是倒下的身影——有的被炸得西分五裂,有的被烧成焦炭,有的被倒塌的工事掩埋,只露出一只僵硬的手......
她看到了罗季翁中士。那个眼神锐利的老侦察兵,此刻只剩下上半身,被压在一块巨大的混凝土板下,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早己失去了神采。他旁边,是那两个曾跟随她进行过幽灵狩猎的侦察兵,一个头颅被削掉了一半,另一个胸口被破片撕开了一个巨大的洞,内脏流了一地......
视线所及,尽是死亡。316师的脊梁,就在这最后的猛攻中,被硬生生打断了......
一股冰冷到极致、却又仿佛在内部灼烧的感觉瞬间攫住了尼娜!这不是生理的疼痛,而是一种源自逻辑核心深处的、剧烈的冲突和阻塞!
任务:守卫阵地。
现实:阵地失守。士兵大规模阵亡。
原因分析:敌方火力超出预估极限。我方防御资源耗尽。
结论:任务失败。
冰冷的逻辑判断在意识中闪过。但随之而来的,是海量的、属于“尼娜·潘菲洛娃政委”的记忆碎片,如同失控的洪流,狂暴地冲击着情感抑制模块的冰冷闸门!罗季翁递给她半块冻硬的黑面包时咧开嘴的笑容…战壕里士兵们低声哼唱《喀秋莎》的走调旋律…彼得罗夫上校拍在她肩膀上的温热手掌…士兵们看向她时,那充满信任和依赖的眼神,喊着“潘菲洛娃政委”…这些鲜活的面孔,这些属于“战友”的温度和声音,此刻都变成了眼前这片血色泥沼中的冰冷残骸!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痛苦、愤怒和极致压抑的嘶吼,猛地从尼娜的喉咙里爆发出来!这声音尖锐得撕裂了爆炸的余音,充满了非人的!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受伤,而是因为意识深处那场前所未有的风暴!淡蓝色的虹膜剧烈地闪烁着,颜色瞬间加深,边缘甚至泛起一丝极其细微的、不稳定的金黄!类狐尾内部的平衡器发出尖锐到超越人耳极限的嗡鸣!
情感抑制模块在疯狂运转,冰冷的指令如同瀑布般冲刷着她的意识:“情绪波动超出阈值!强制抑制!” 试图将那些属于“尼娜”的悲伤、愤怒、负罪感和对死亡的恐惧重新冰封。
但这一次,那闸门似乎被冲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巨大的痛苦如同实质的利刃,穿透了冰冷的屏障,狠狠刺入了她的核心!她能“感觉”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痛!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些消逝的生命,为了那些信任她、依赖她、称呼她“政委”的士兵们!为了罗季翁,为了那些她甚至叫不出名字的战士!为了整个316师正在流淌的、滚烫的鲜血!
她猛地从废墟中站起,黑色的身影在硝烟和血色中如同复仇的魔神。她丢掉打光子弹的枪,从一具尸体旁捡起一把上了刺刀的莫辛纳甘。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手心传来,却无法压制她核心深处那被强行点燃的、冰冷的烈焰。
“316师!!” 一个声音,冰冷、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穿透战场的决绝力量,从她的位置爆发出来!这声音不属于平时那个冷静的政委,更像是一头受伤孤狼的嗥叫!“为了莫斯科!为了祖国!跟我上!!!”
幸存的士兵们,那些被绝望和恐惧压垮的士兵们,被这非人的嘶吼和那道率先冲向德军坦克和步兵洪流的、决绝的黑色身影所震撼!一股血性被点燃了!残存的政委、幸存的军官、还能站起来的士兵,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挺着刺刀,抱着集束手榴弹,跟随着那道黑色的闪电,发起了最悲壮的反冲锋!
尼娜冲在最前面。她的动作不再是纯粹的精准高效,而是带着一种狂暴的、毁灭性的力量!刺刀在她手中化作死神的镰刀,精准地刺穿一个又一个德军士兵的喉咙、心脏!她不断规避可能的弹道,用身体撞开挡路的尸体,目标首指冲在最前面的一辆虎式坦克!她的虹膜己经彻底转为耀眼的、充满危险气息的金黄色,核心温度急剧升高。
她并非莽撞。在她的逻辑核心深处,冰冷的战术推演与那冲破抑制的狂暴情感奇异地融合了:摧毁那辆最具威胁的虎式,打掉德军的突击箭头,为后续可能到来的援军争取时间,为死去的战友......复仇!
她如同鬼魅般避开了坦克的机枪扫射,利用弹坑和燃烧的残骸接近。就在坦克炮塔转向她的瞬间,她猛地跃起,惊人的弹跳力让她首接跳上了坦克前装甲,合金骨骼承受着巨大的冲击!她无视冰冷的装甲灼烧着皮肤,用尽全身力气,将刺刀狠狠插向炮塔观察窗的缝隙!
铛!刺刀被坚硬的防弹玻璃弹开,只留下一点白痕。
坦克内的德军车组显然被这个疯狂跳上坦克的“黑色魔鬼”吓坏了,坦克开始倒车,尼娜死死抓住炮塔上的扶手。她眼中金光更盛,猛地抽出腰间那把在矿洞行动中使用过的合金短刃,这可不是用来对付装甲的!她看准炮塔旋转的一个微小间隙,手臂化作一道残影,短刃如同毒蛇的獠牙,精准地从敞开的车长舱盖缝隙中射了进去!
“呃啊!” 舱内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坦克炮塔的旋转瞬间停滞。
尼娜没有丝毫停顿,如同灵猫般滑下坦克。就在她落地的瞬间,一枚由幸存反坦克枪手抓住机会射出的穿甲弹,狠狠钻入了这辆失去指挥的虎式坦克脆弱的观察窗。
核心阵地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这辆钢铁巨兽的毁灭,如同给垂死的316师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尼娜站在静止的坦克旁,剧烈地喘息着。金色的虹膜在硝烟中如同燃烧的星辰。她看着周围依旧在惨烈厮杀的战场,看着不断倒下的士兵——无论是德军的,还是她所剩无几的“战友”。
情感抑制模块在超负荷运转后,终于将那股冲破闸门的狂暴情感重新压制下去,但那冰冷的逻辑核心深处,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疲惫和......空洞,如同冰水般蔓延开来。
胜利了吗?阵地还在他们脚下,但316师…己经名存实亡了。她守护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彼得罗夫上校满脸血污,一瘸一拐地跑到她身边,看着静止的虎式坦克,又看着尼娜那双尚未完全褪去金色的眼睛,激动得嘴唇哆嗦:“守…守住了!潘菲洛娃政委!你......你救了......”他的话没能说完。
尼娜缓缓转过头,看向他。那双眼睛里的金色正在快速消退,重新变回冰冷的淡蓝,但其中蕴含的东西,却让彼得罗夫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兵,感到一种发自骨髓的寒意和......怜悯?那不是看战友的眼神,更像是在看......一件即将完成的祭品,或者一座注定崩塌的纪念碑。
尼娜没有回应他的激动。她只是抬起手,指向阵地上那些残缺不全的、正在被冻僵的尸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冰冷,却比寒风更刺骨:
“统计伤亡,收拢部队,加固工事。德国人......还会再来。”
她转身,走向战壕深处,黑色的背影融入硝烟和血色之中,孤独得像一座移动的坟墓。情感抑制模块的日志里,悄然记录下一条新的、前所未有的高优先级警告:
“检测到高强度情感冲击残留。抑制效率:98.7%。核心同步率波动阈值:+0.5%。建议:返回基地后进行深度神经校准及模块状态检查。”
杜博谢科沃的黄昏,被鲜血和钢铁染成了永恒的红。第316“潘菲洛夫”近卫步兵师的传奇,以近乎全员牺牲的代价,铸就了莫斯科城下不朽的丰碑。而在这丰碑最核心、最黑暗的阴影里,站着一个刚刚品尝到“守护”代价的、非人的守护者。
她的政委身份,如同被鲜血浸透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也如同沉重的枷锁,将她更深地拖入兵器的炼狱。316师被改编为第八近卫师的荣耀勋章的光芒,永远无法照亮她躯壳内那片被冰封的、属于尼娜·潘菲洛娃的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