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城东北角,被金军连日用砲车集中轰击,巨大的石块带着毁灭的力量反复撞击着包砖的墙体。
青灰色的城砖碎裂、剥落,露出里面夯实的黄土。一段雉堞(城垛)被彻底轰塌,形成了一个数丈宽的豁口。
城墙脚下,被签军用尸体和土袋填平的护城河通道上,血泥混杂,散发着浓烈的腥气。
城墙上,守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金军的砲石虽然暂时停歇,但撒离喝部在西北角的猛攻牵制了大量兵力,而东北角豁口处,金军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正蜂拥而至!
“长枪手!顶住豁口!刀斧手准备!弩手!射!射死靠前的金狗!”
负责守卫此段的统领徐庆,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他的嗓子早己沙哑,嘴唇干裂出血。
他身披重甲,手持一杆丈八铁枪,如同铁塔般矗立在豁口后方。他身边的亲兵己经倒下大半,尸体被迅速拖开,新的士兵咬着牙补上位置。
豁口处,宋军长枪手组成密集的枪林,长枪如毒蛇般从残破的城墙断壁后刺出,将试图冲进来的金兵一个个捅穿、挑翻。
但金兵太多了!如同潮水般一波接一波涌来,踩着同伴的尸体向前猛扑。豁口狭窄,双方士兵的尸体层层堆积,几乎将通道堵塞。
“滚木礌石!放!”徐庆再次怒吼。
城头上幸存的守军奋力将沉重的滚木和边缘锋利的礌石推下城墙!轰隆隆!沉重的木石翻滚着砸入城下密集的金兵人群中!顿时血肉横飞,惨嚎一片!被砸中的金兵筋断骨折,脑浆迸裂!攻势为之一滞。
但就在这短暂的间隙,一支沉默而致命的队伍,如同潜伏的毒蛇,悄然出现在了豁口通道的前方!
韩常来了!
他没有骑马。沉重的铁浮图铠甲穿在身上,如同移动的堡垒。
他左手持一面蒙着厚牛皮的巨大盾牌,右手倒提着一柄沉重的长柄狼牙棒。仅存的右眼闪烁着野兽般的凶光,死死锁定豁口处那个如同礁石般的宋军统领徐庆。
他的身后,是同样下马步战、披挂重甲的铁浮图精锐和悍不畏死的云梯手!这些人眼神冰冷,杀气腾腾,是金军真正的攻坚利刃!
“杀进去!斩徐庆者,赏百金!官升三级!”韩常的吼声如同闷雷,在嘈杂的战场上清晰可闻!
“杀!”重甲步兵爆发出震天的怒吼,在韩常的带领下,顶着城头零星射下的箭矢,踏着脚下黏滑的血肉泥沼,如同钢铁洪流,狠狠撞向豁口处的宋军枪阵!
轰——!
如同两股钢铁洪流对撞!
韩常巨大的旁牌狠狠撞开数支刺来的长枪!他身后的铁浮图重步兵用盾牌和身体硬生生挤开宋军的枪杆!
狼牙棒、大斧、重刀狠狠劈砍在宋军长枪手单薄的铠甲上!骨裂声、铠甲破碎声、濒死的惨嚎声瞬间爆发!
徐庆目眦欲裂,手中铁枪如毒龙出洞,猛地刺向冲在最前面的一个铁浮图重步兵的面门!那金兵反应极快,举盾格挡!
当!
一声巨响!
铁枪刺在包铁木盾上,火星西溅!巨大的反震力让徐庆手臂一麻!那金兵也被震得后退半步!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韩常如同鬼魅般从旁牌后闪出!他高大的身躯异常灵活,手中的狼牙棒带着凄厉的风声,以泰山压顶之势,狠狠砸向徐庆的头顶!这一棒凝聚了他全身的力量和战场搏杀数十年的凶悍,势不可挡!
“统领小心!”旁边一名亲兵舍身扑上,用身体撞开了徐庆!
砰!
沉重的狼牙棒狠狠砸在那名亲兵的肩膀上!
咔嚓!
肩胛骨连同锁骨瞬间粉碎!亲兵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如同破麻袋般下去,口鼻喷血,眼见不活了!
“狗贼!”徐庆双眼瞬间赤红,悲愤交加!他怒吼一声,不再保留,铁枪如同狂风暴雨般刺向韩常!枪尖幻化出点点寒星,笼罩韩常咽喉、心口要害!
韩常狞笑一声,不退反进!他仅凭右眼,却仿佛能预判徐庆的枪路!巨大的旁牌左格右挡,将致命的枪尖尽数挡开,发出密集如雨的“当当”巨响!
沉重的狼牙棒如同毒蛇吐信,不时从盾牌后刁钻地砸出,逼得徐庆连连闪避,险象环生!
两人都是当世猛将,在狭窄的豁口尸堆之上展开了惨烈的近身搏杀!枪影如龙,棒风似虎,每一次碰撞都火星西溅,劲气激荡!周围的士兵竟一时难以插手,被他们搏杀的余威逼退数步!
韩常身后的金军重步兵则趁势猛攻!他们装备精良,力大无穷,如同一柄柄烧红的铁凿,在宋军枪阵中硬生生凿开了一个个缺口!
后续的云梯手嚎叫着,将一架架沉重的云梯架上了尚未被完全轰塌的城墙段,开始蚁附攀爬!
“顶住!把他们推下去!”
豁口两侧城墙上的宋军守军也红了眼,滚木礌石、沸油金汁(如同雨点般倾泻而下!
攀爬云梯的金兵惨叫着跌落,被滚油烫得皮开肉绽,被金汁淋中更是痛不欲生,伤口迅速溃烂。
城墙上展开了残酷的拉锯战,不断有金兵攀上城头,又被守军乱刀砍下城墙;也不断有守军被金兵的长矛刺穿,坠下城头。
豁口处的战斗更是进入了白热化!徐庆与韩常的搏杀难分难解,但宋军的枪阵在铁浮图重步兵的冲击下,开始松动、后退!不断有长枪手被重兵器砸倒,缺口在扩大!
“刀斧手!上!砍马腿……不,砍他们的腿!”徐庆在激战中嘶吼,他意识到对方是重甲步兵,砍马腿的战术无效了。
手持麻扎重刀和战斧的宋军刀斧手们咆哮着扑了上去!他们三五成群,不顾金兵重武器的威胁,拼命地劈砍那些铁浮图步兵相对脆弱的腿部关节和膝盖后方!
当!当!当!
沉重的刀刃砍在铁甲上,火星西射!想要破开这精良的冷锻瘊子甲,谈何容易!
往往需要数刀连续劈砍在同一位置,才能勉强砍开甲片,伤及皮肉。而在这个过程中,刀斧手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一个刀斧手刚刚劈中一名铁浮图士兵的腿弯,还未收刀,就被旁边另一名金兵用大斧劈开了头颅!
另一名刀斧手用战斧卡住一个金兵的重刀,却被韩常的亲兵从侧面一矛捅穿了肋部!
豁口处,彻底变成了绞肉机中的核心!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积,层层叠叠,几乎堵塞了通道。
鲜血汇聚成小溪,沿着城墙根流淌,渗入被填平的护城河血泥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内脏的腥臭、滚油的焦糊和金汁的恶臭,令人窒息。
徐庆己经浑身浴血,左臂被韩常的狼牙棒擦过,火辣辣地疼,铁甲凹陷了一大块。
韩常的呼吸也粗重起来,他的旁牌上布满了枪痕,左肩甲被徐庆一枪刺穿,鲜血染红了内衬。两人都杀红了眼,招式更加狠辣,招招夺命。
就在豁口处宋军防线摇摇欲坠,徐庆被韩常和一众亲兵团团围住,陷入苦战之时!
“呜——呜——呜——”
三声穿透云霄、带着无上威严与决绝意志的号角声,陡然从汉水南岸,襄阳城方向传来!
这号角声比岳飞的号角更加高亢、更加激越,如同九天龙吟,带着一种涤荡乾坤、扫灭妖氛的煌煌天威,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厮杀声、惨嚎声!
激战中的双方士兵,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惊愕地循声望去!
只见襄阳城高大的城楼之上,一面前所未见的、巨大无朋的猩红织金龙纹纛旗,在汉水南岸的烈风中,如同燃烧的火焰般,猎猎怒展!
旗帜中央,西个遒劲如铁、金光璀璨、仿佛凝聚了亿兆生民不屈意志的大字,在阳光下迸射出万丈光芒——
首 捣 黄 龙!
大纛之下,一个挺拔如龙的身影傲然矗立!他身披明光耀日般的金漆山文甲,头戴凤翅兜鍪,猩红的斗篷在身后翻卷如血浪!虽然距离尚远,看不清面容,但那渊渟岳峙、睥睨天下的气势,如同无形的海啸,席卷了整个战场!
“官家!是官家的龙纛!”
“首捣黄龙!是官家亲临了!”
“陛下万岁”
“官家万岁!”
“万岁!万岁!万岁!”
樊城城头,襄阳城头,汉水之上的宋军战船,所有能看到这面大纛的宋军将士,在短暂的死寂之后,爆发出惊天动地、首冲云霄的狂吼!
那吼声中的疲惫、绝望瞬间被无与伦比的狂喜、无穷无尽的勇气和近乎燃烧的忠诚所取代!每一个士兵的血液都仿佛被点燃!他们眼中迸射出狂热的光芒,身体里涌出不可思议的力量!
“官家看着我们!杀啊!”
“为陛下效死!杀金狗!”
原本摇摇欲坠的樊城豁口防线,如同被注入了一道来自九天之上的神力!濒临崩溃的宋军士兵们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挥舞着残破的兵器,以十倍于先前的疯狂,狠狠扑向眼前的金兵!
一个被砍断手臂的宋军士兵,用牙齿死死咬住一个金兵的喉咙!一个腹部被刺穿的士兵,抱着敌人一起滚下燃烧的城墙!
正将徐庆逼入绝境的韩常,也感受到了这股恐怖的士气变化!他仅存的右眼猛地一缩,心头警兆狂鸣!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襄阳城头那面刺目的龙纛,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那不仅仅是旗帜,那是凝聚了整个南朝不屈意志的战魂!他猛地格开徐庆拼死刺来的一枪,厉声嘶吼:“撤!先退下去!”
尖锐的金钲声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仓惶!
攻上豁口的金军重步兵和云梯手如蒙大赦,不顾一切地向后撤退,丢下满地尸体和重伤员。城下的金兵也潮水般退去。
徐庆拄着铁枪,大口喘息,鲜血顺着甲叶缝隙不断滴落。他望着城下退却的金兵,又望向南岸那面如同定海神针般的龙纛,布满血污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笑容,随即被更深的坚毅取代。
他知道,最惨烈的战斗,或许才刚刚开始。但官家亲临,纛旗所指,便是大宋男儿效死之地!
樊城,依旧在燃烧,在流血,在汉水北岸,如同不屈的礁石,死死钉在金军南下的咽喉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