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厅大楼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祁同伟那场带血的“汇报”之后，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重锤，悬在每个人的头顶。季昌明常务副厅长办公室的门紧闭了整整一个下午。当那扇厚重的木门再次开启时，一份带着油墨余温的《关于刑侦总队部分领导职务调整的建议》，如同被烙铁烫过般，送到了沙瑞金的案头，也抄送给了所有厅党委委员。
建议的核心内容，简洁而致命：
**提议赵东来同志（现任省厅物证技术处副处长）兼任刑侦总队常务副队长职务。**
理由冠冕堂皇：充实一线指挥力量，优化总队班子结构，适应新形势下高强度刑侦任务需要。
落款：季昌明。
签名处，笔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祁同伟躺在特护病房冰冷的病床上，看着赵东来递过来的文件复印件。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左肩深处那被反复撕裂的神经束，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如同庆祝胜利般的剧痛。季昌明服软了。在“岩台山”那三个字的威慑下，在祁同伟那玉石俱焚的疯狂面前，他选择了自保。沙瑞金的沉默，就是默许。
“沙书记那边……”赵东来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和更深的不安。他成了祁同伟楔进刑侦总队心脏的第一颗钉子，但这位置烫得吓人。
“等着。”祁同伟的声音嘶哑平静，目光却穿透了病房惨白的墙壁，投向了省委大院的方向。沙瑞金需要这把刀，也需要这把刀证明自己能劈开荆棘。季昌明的“建议”，只是第一道开胃菜。真正的考验，是沙瑞金如何在高育良的冰冷注视下，将这份带着屈辱和妥协的“建议”，变成板上钉钉的任命！
三天后。省委小会议室。
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沙瑞金坐在主位，深灰色西装一丝不苟，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高育良坐在他左手边，位置代表着省委政法委的权威。他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深不可测的温和笑容，但镜片后的目光，如同冰封的深潭，不起丝毫波澜。其他几位相关的省委常委分坐两侧。
议题只有一个：研究祁同伟同志副厅长分工及刑侦总队相关人事调整建议。
季昌明坐在下首，汇报的声音干涩，如同念着判决书。他不敢看高育良的方向，只感觉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在自己的后颈上。当他念到“建议赵东来同志兼任刑侦总队常务副队长”时，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
高育良端起手边的青花瓷茶杯，杯盖轻轻拨弄着浮沫，发出清脆的“叮”声。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弦上。
“昌明同志，”高育良的声音温和醇厚，如同春风化雨，打破了死寂，“刑侦总队是省厅的尖刀，责任重大。常务副队长这个位置，承上启下，至关重要。赵东来同志在物证技术方面的能力，有目共睹。但是……”他话锋一转，如同毒蛇亮出了獠牙，语气带着语重心长的忧虑，“刑侦工作，特别是重特大案件的攻坚指挥，需要的不仅是技术，更是丰富的一线经验、对复杂局面的把控能力，以及……过硬的心理素质。”
他轻轻放下茶杯，目光仿佛不经意地扫过沙瑞金，最终落在季昌明身上，镜片后的眼神深邃难测。
“东来同志长期在技术部门工作，首接指挥大兵团作战、应对突发恶性案件的经验，是否足够？这是否符合优化班子结构的初衷？是否……能真正让这把尖刀更快、更稳、更利？”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不成熟的看法。具体如何安排，还是要尊重省厅党委的意见，由昌明同志这个分管领导来把握。沙书记，您看呢？”
轻飘飘的话语，如同裹着糖衣的毒药！句句不提反对，句句都在质疑赵东来的能力，句句都在暗示季昌明的用人失察！更阴毒的是，他巧妙地将“心理素质”这个敏感词抛了出来，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颗裹着舆论毒汁的石子！
巨大的压力如同冰冷的铁钳，瞬间扼紧了季昌明的咽喉！他脸色煞白，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求助般地看向沙瑞金。
沙瑞金面色平静如水，指尖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嗒、嗒”声。他看都没看季昌明，目光如同深潭，平静地迎向高育良那看似温和实则锋芒毕露的眼神。
“育良同志的担忧，有道理。”沙瑞金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刑侦总队，确实需要能打硬仗的指挥员。经验，可以积累。能力，可以在实战中检验。”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力度，“但当前汉东的刑侦工作，最需要的是什么？是刮骨疗毒的决心！是打破陈规、清除积弊的魄力！”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在座每一位常委。
“赵瑞龙案，牵扯多深？影响多广？教训多惨痛？！刑侦总队内部，有没有马振邦流毒的残余？有没有人充当保护伞？有没有人尸位素餐？！”
“这些问题不解决，经验再丰富的老将，也可能被无形的网缚住手脚！再利的尖刀，也可能砍在自己人身上！”
沙瑞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
“非常时期，需要非常之人！赵东来同志全程参与了肃清马振邦流毒、侦办赵瑞龙案的核心工作！他对总队的积弊，了解最深！对清除流毒，决心最坚！让他去刑侦总队，就是要用这把‘新刀’，去斩断那些盘根错节的‘老根’！去给汉东的刑侦队伍，杀出一条血路！”
“至于经验……”沙瑞金的目光最后落在高育良脸上，镜片后的眼神带着一种深不可测的意味，“祁同伟同志分管刑侦总队，他这把‘主刀’，经验够不够？决心够不够？能不能带好赵东来这把‘副刀’？”
“我沙瑞金，相信他！”
“省委，相信他！”
掷地有声！
如同惊雷炸响！
沙瑞金用“刮骨疗毒”、“清除积弊”的大义，首接碾压了高育良“经验不足”的质疑！更将祁同伟这个“重伤未愈”的副厅长，推到了背水一战的最前沿！用他祁同伟的命，为赵东来的任命背书！
高育良脸上的温和笑容，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僵硬。镜片后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寒芒。沙瑞金这是要借祁同伟这把“疯刀”，彻底斩断他高育良对刑侦总队的影响力！
“沙书记的指示，高屋建瓴。”高育良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清除积弊，确实迫在眉睫。希望祁同伟同志……能不负省委信任，早日康复，带领刑侦总队打开新局面。”
他不再多言，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袅袅热气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
沙瑞金一锤定音：“那就这么定了。赵东来同志兼任刑侦总队常务副队长的任命，省厅党委按程序抓紧办理。组织部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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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命下达的速度，快得惊人。
当赵东来穿着崭新的、肩章上多了一颗星的警服，脚步沉重地走进刑侦总队那间象征着常务副队长权柄的办公室时，整个总队鸦雀无声。张彪那张向来带着几分倨傲的脸，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看着赵东来的眼神，如同淬毒的刀子。其他几位副总队长和支队长，眼神复杂，敬畏中带着深深的忌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赵东来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感受着椅背冰冷的触感，却没有丝毫喜悦。他感觉自己坐在了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口上。祁同伟用血给他劈开的这条路，每一步都布满荆棘和陷阱。
而此刻的祁同伟，依旧躺在特护病房里。左肩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他付出的代价。窗外的天色阴沉，如同他此刻的心境。沙瑞金赢了这一局，将他彻底绑上了战车。高育良的杀意，如同隐藏在阴云后的毒蛇，随时可能发动更致命的攻击。
“祁厅，”赵东来的加密电话打了进来，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焦虑，“总队这边……气氛不对。积压的陈年旧案卷宗堆成了山，几个大案要案的线索梳理毫无头绪，下面的人……出工不出力。张彪那边，表面配合，背地里小动作不断。这潭水……比想象的还浑！”
浑水？
祁同伟沾血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抹无声的、淬着剧毒与冰冷的弧度。
浑水才好摸鱼。
浑水……
才能把那些藏在淤泥底下的……
毒蛇王八……
都搅出来！
“沉住气。”祁同伟的声音嘶哑平静，却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冰冷，“把总队积压三年以上的命案卷宗，尤其是涉及经济纠纷、背景复杂的，全部整理出来。重点标注……所有与赵家、与山水集团有过关联的当事人和涉案人员。”
赵东来一愣：“祁厅，您是想……”
“不是我想。”祁同伟打断他，目光如同淬火的探针，刺向窗外沉沉的阴云，“是有人……等不及了。”
他沾血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左肩病号服下那处狰狞的凸起，动作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高书记这么关心总队的‘经验’……”
“我们就给他看看……”
“什么叫……”
祁同伟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从九幽寒冰中捞出来，一字一顿：
“……**新官上任的……**
……**‘三把火’！**”
就在祁同伟话音落下的瞬间——
“嗡！嗡！嗡！”
赵东来桌上的红色加密专线电话，毫无征兆地疯狂震动起来！刺耳的蜂鸣声瞬间撕裂了办公室的死寂！
赵东来心脏猛地一跳！一把抓起听筒！
“喂！我是赵东来！”
电话那头，传来刑侦总队值班室近乎破音的嘶吼：
“赵队！出大事了！刚刚接到报案！京州市中心，‘帝豪’夜总会后巷！发现一具男尸！初步勘察……是他杀！死者身份……初步确认……是……是……”
值班员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颤抖变调：
“……是省发改委重大项目处的副处长，**周建华！**”
“……他……他是赵立春书记当年的……**大秘！**”
轰——！！！
如同平地惊雷！
赵东来握着听筒的手，瞬间变得冰凉！
周建华！
赵立春的前大秘！
在这个敏感至极的时刻……**被杀了？！**
祁同伟躺在病床上，左耳深处那枚微型骨传导接收器，清晰地捕捉到了电话那头传来的每一个字！
周建华！
赵立春！
被杀！
他沾满诡异蓝血和冷汗的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
**无声地加深。**
病房窗外，酝酿己久的秋雨，终于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玻璃上，发出密集而狂暴的声响。
如同……
**丧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