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动前的最后一天,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巨大的心理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连日来承受的屈辱、恐惧、对姐姐惨死的恨意、以及对未来行动成败的忧惧,如同无数条毒藤,死死缠绕着苏晚早己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终于,这沉重的负荷超出了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抗议。
孕吐,这个孕期如影随形的恶魔,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毁灭性的姿态卷土重来。
天还未亮透,灰蒙蒙的光线透过加固的玻璃窗,吝啬地洒在冰冷的地板上。苏晚就在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中惊醒。那感觉来得如此凶猛,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她脆弱的胃袋里粗暴地搅动、攥紧!她甚至来不及呼喊,便猛地翻身扑向床边——那里,林姐早己为她准备好了一个冰冷的塑料盆。
“呕——呃……”
第一口,只是酸涩的胃液,灼烧着喉咙。紧接着,是更剧烈的痉挛!空荡荡的胃囊疯狂地收缩、抽搐,试图将根本不存在的食物残渣挤压出来!每一次用力的干呕,都牵扯着小腹深处敏感的肌肉,带来一阵阵令人心悸的、如同被无形大手攥紧般的坠胀和抽痛!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呃……咳咳……”她咳得撕心裂肺,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嘴角的涎水,狼狈地滴落。窒息感伴随着强烈的反胃,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耳膜嗡嗡作响。
林姐立刻惊醒,如同最敏捷的猎豹般冲到床边。她一言不发,只是用有力的手臂支撑住苏晚摇摇欲坠的身体,防止她从床上栽下去。另一只手,则不停地用温热的湿毛巾,擦拭着苏晚额头、颈间不断沁出的、冰凉的虚汗。她的动作沉稳而迅速,眼神里充满了深切的忧虑和感同身受的痛苦——仿佛苏晚此刻承受的每一分煎熬,都重重地砸在她自己的心上。
这场酷刑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呕吐的间隙越来越短,强度却丝毫未减。后来吐出的,己经是带着苦涩胆汁的、粘稠的黄绿色液体,每一次涌上喉咙都带来火辣辣的灼痛,仿佛食道都被腐蚀。她的身体因剧烈的痉挛而不断颤抖,左手腕的石膏似乎也变得沉重无比,每一次身体的震颤都牵连着骨折处传来闷钝的、令人牙酸的疼痛。小腹的坠胀感越来越明显,隐隐的抽紧如同不祥的鼓点,敲打着她濒临崩溃的神经。
她像一尾被抛在滚烫沙滩上的鱼,徒劳地张着嘴,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腹腔深处的剧痛。力气被彻底抽空,连抬起眼皮都变得异常艰难。汗水将她的头发浸透,一缕缕黏在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颊上。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一波又一波地漫上来,将她彻底淹没。
完了……一切都完了……
以她现在的状态,别说攀爬通风口、躲避监控,她连走下这张床的力气都没有!明晚的行动,注定是痴人说梦!那个好不容易等来的、如同黑暗裂缝中透出的一线天光的机会,就要在她这具不争气的身体拖累下,彻底化为泡影!
难道……这就是她的命?注定要像姐姐一样,被囚禁,被侮辱,最终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成为顾薇薇砧板上的鱼肉,被“去母留子”?巨大的恐惧和不甘让她浑身冰冷,连呕吐的力气都消失了,只剩下无声的、痛苦的喘息,身体间歇性地抽搐着。
林姐的心紧紧揪着。她看着苏晚眼中那最后一丝光亮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欲熄,看着她被绝望彻底吞噬的灰败脸色。她知道,苏晚的身体崩溃了,精神也到了悬崖边缘。再这样下去,别说行动,连腹中的胎儿都……
她毫不犹豫地按下了紧急呼叫铃,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陈医生!快!苏小姐情况危急!”
陈医生几乎是跑着进来的。看到苏晚奄奄一息、脱水虚脱的样子,他脸色大变。迅速检查后,他的眉头拧成了死结:“剧烈妊娠剧吐!电解质紊乱!脱水严重!情绪压力是最大诱因!必须立刻补液、止吐,稳定电解质!否则大人孩子都危险!”他一边语速飞快地说着,一边迅速拿出强效的止吐针剂和静脉补液袋。
冰冷的针尖刺入苏晚手臂的血管。带着强烈镇静效果的药液和冰凉的生理盐水缓缓流入她干涸的身体。剧烈的呕吐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按捺下去,但那强行压制的憋闷感和药物带来的强烈眩晕、心悸,让她更加难受。她像一具没有灵魂的玩偶,任由陈医生和林姐摆布,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那里,监控的红点如同魔鬼冰冷的眼睛,嘲笑着她的无能。
“必须让她放松下来!绝对的静养!不能再受任何刺激!否则,神仙也难保!”陈医生临走前,再次严厉地警告林姐,眼神里充满了不认同,仿佛在责怪她没能照顾好苏晚的情绪。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两人。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缓慢地滴落,如同生命的沙漏。苏晚在床上,身体像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疲惫。手腕的闷痛,小腹残留的隐忧,药物的眩晕,以及对行动彻底破灭的绝望……所有的一切,都像沉重的枷锁,将她死死钉在这张冰冷的囚床上。她闭上眼睛,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没入鬓角。
完了……彻底完了……
宝宝……妈妈对不起你……
就在这无边无际的绝望深渊中,一只粗糙却异常温暖的手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地、极其缓慢地,覆在了她冰凉的小腹上。
那温暖,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点微弱星火,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穿透了层层冰冷的绝望和药物的麻木,清晰地传递到苏晚的皮肤上,又缓缓渗入她冰冷的心脏。
苏晚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林姐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此刻,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麻木或警惕,盈满了深不见底的悲伤,那是失去至亲骨肉的、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痛。但在这浓重的悲伤之下,更燃烧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如同磐石般不可动摇的决心!那决心,是为了替惨死的女儿讨回血债,更是为了眼前这个即将重蹈覆辙的年轻母亲,和她腹中那个同样无辜、同样命运未卜的小生命!
没有言语。林姐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苏晚的眼睛。所有的鼓励、所有的同仇敌忾、所有“必须活下去”的无声呐喊,都通过那只温暖的手掌和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汹涌地传递过来!
苏晚的指尖,在虚脱中微微动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力量感,如同冲破冰封的暖流,猛地冲垮了她心中绝望的堤坝!她艰难地、用尽此刻全身仅存的力气,抬起那只没有打石膏的、同样冰凉而颤抖的右手,一点一点,挪动着,最终,轻轻地覆在了林姐那只覆盖在她小腹的手背之上。
两代母亲的手,一只粗糙布满岁月风霜,一只纤细却伤痕累累,隔着薄薄的衣料,在腹中那个脆弱却顽强搏动的小生命之上,紧紧地、紧紧地交叠在一起。
冰凉的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复苏。力量并未立刻恢复,身体依旧虚弱得如同风中柳絮,小腹的隐忧也并未消失。但苏晚的眼神,在那片被泪水洗过的空洞之后,如同淬火的钢铁,重新燃起了不顾一切的、足以焚毁一切阻碍的烈焰!
再难,也要走!爬,也要爬出去!为了腹中这个第一次清晰与她互动的孩子,为了惨死的姐姐,也为了眼前这个同样被夺走女儿、却依然在黑暗中向她伸出援手的母亲!
这地狱,她们必须一起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