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效镇静剂让苏晚陷入了药物控制的深眠,隔绝了痛苦,也隔绝了意识。ICU里只剩下仪器冰冷的低鸣。而在沈宅另一端,那间精心打造的特护婴儿房里,新生的生命正在育婴师温柔的照料下,适应着这个与他血脉相连、却又冰冷隔绝的世界。
沈聿珩离开了书房。他没有休息,也毫无睡意。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掌控欲、审视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莫名焦躁,驱使他走向了特护婴儿房所在的区域。
厚重的隔音门无声滑开。他没有进入婴儿房内部,那里是无菌环境。他停在了隔壁的独立监控室。
监控室的一面墙,是由一整块巨大的单向防菌玻璃构成,视野极其清晰地覆盖了整个婴儿房。另一面墙上,则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监控屏幕,实时显示着婴儿各个角度的特写,以及放大的生命体征数据:心率、呼吸、血氧、体温…一切都被数字化,精确监控。
房间里灯光昏暗,只有屏幕的光芒幽幽闪烁,映照着沈聿珩高大而沉默的身影。他站在巨大的单向玻璃前,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冰冷的观察者,目光穿透玻璃,落在那张特制的小床上。
小家伙刚刚被喂饱,换上了干爽柔软的衣物,重新包裹在温暖的襁褓里。他没有睡,睁着一双乌溜溜、如同浸在水里的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好奇地、懵懂地打量着这个陌生而巨大的世界。他的小脑袋微微转动着,小嘴无意识地蠕动着,发出咿咿呀呀的、没有任何意义的、如同小兽般的哼唧声。
育婴师坐在不远处,面带微笑,安静地守护着,没有打扰他探索的宁静时光。
沈聿珩的目光,如同精密的扫描仪,一寸寸地扫过婴儿的全身。那酷似他的眉眼轮廓,在清醒的状态下,显得更加清晰而突出。的额头,挺翘的小鼻梁,尤其那双乌黑纯净、不染尘埃的眼睛…沈聿珩的视线,在那双眼睛上停留了许久。
这双眼睛…不像他。他的眼神是深沉的、锐利的、带着洞悉一切和掌控全局的冰冷。而这双婴儿的眼睛,是如此的纯净、懵懂、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未知和好奇。
这双眼睛…更像谁?像苏晚吗?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闯入沈聿珩的脑海。他试图在记忆中搜寻苏晚的眼睛——那双眼睛,大多数时候充满了恐惧、戒备、恨意和绝望…但似乎…在手术台上,她第一次看向孩子时,那双眼睛里曾爆发出一种惊人的、纯粹的光芒…
烦躁感再次悄然滋生。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旁边墙上那些跳动的生命体征数据。心率:135次/分,呼吸:40次/分,血氧:99%…一切正常,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健康。
他的儿子。沈家的继承人。健康、强壮、眉眼酷似他。这应该是最完美的结果。
然而,看着玻璃那头那个小小的、独自探索着世界的生命,沈聿珩心中却没有预想中的那种纯粹的掌控感和满足感。一种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空洞感,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涌动。
是因为太安静了吗?没有了手术室里那震撼的啼哭?还是因为…少了些什么?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回婴儿脸上。小家伙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突然停止了咿咿呀呀,乌黑的眼睛转向了单向玻璃的方向!他当然看不到玻璃后面的父亲,但他那纯净的、毫无焦距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玻璃,首首地“望”向了沈聿珩所在的位置!
沈聿珩的心,毫无预兆地、极其轻微地悸动了一下。
小家伙看了一会儿,小嘴一瘪,毫无预兆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声嘹亮,充满了委屈和一种…无法满足的渴望?
育婴师立刻上前,温柔地抱起他,轻轻摇晃着,柔声安抚:“哦哦,小少爷不哭,是不是想妈妈了?妈妈在休息呢,乖啊…”
“妈妈”这个词,如同一个禁忌的开关,瞬间触动了沈聿珩冰封的神经!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而冰冷!刚才那一丝细微的悸动和空洞感瞬间被强烈的排斥和掌控欲取代!
想妈妈?他不需要想那个“容器”!他沈聿珩的儿子,只需要最顶级的照料和最严格的规范!情感?尤其是对苏晚那种“不纯粹”的母亲的依恋?那是绝对不允许存在的弱点!
他冷冷地看着育婴师熟练地安抚着哭泣的婴儿,看着小家伙在温柔的摇晃和哼唱中渐渐止住了哭声,重新变得安静,小脑袋依偎在育婴师胸前。
沈聿珩紧抿着薄唇,下颌线绷得死紧。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玻璃那头重新安静下来的婴儿,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冰冷和不容置疑的掌控。
他转过身,不再停留,大步离开了监控室。厚重的门在他身后无声关闭,隔绝了婴儿房内的一切声响和气息。
监控室里,只剩下冰冷的屏幕光芒,依旧无声地映照着那个小小的、在育婴师怀中安然入睡的生命。屏幕上的数据平稳跳动,记录着生理的健康,却无法记录那被强行剥夺的、生命最初也最珍贵的温暖连接。沈聿珩的凝视,如同无形的枷锁,早己为这个新生的继承人,划定了一个冰冷而精确的未来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