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彻底黑了。
我是在剧烈的心跳中醒来的,像是从水底被人硬生生拽了上来。耳边先是一片鸟鸣,然后才是模糊的人声、篝火的劈啪声,还有营地里熟悉的马叫声。
睁开眼,是熟悉的营帐顶。
我……回来了?
身体还很沉,还在承受那一枪带来的余波。我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侧腹,己经包扎好了,好痛,证明我还活着。
外面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是亚瑟。
他低着头进来,手上还拿着一碗热汤,一见我醒了,眼里那种瞬间浮起的喜悦,让我有点想哭。
“你吓死我们了,”他低声说,“这次要不是你,我早没命了。”
我张了张嘴,想笑,发现眼泪先流了出来。
我没再问他太多。
我在等系统。
它出现的时候,是在我一个人安静下来后。
【检测到玩家生命迹象稳定。系统恢复连接中……】
“你还活着……”我声音哑得不像样,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猫。
【你也活着。】
【世界试图在剧情修正点剥离违规要素,我被强行下线,你……被强行击杀。】
“我知道了,”我低声说,“是这个世界要杀我,不是你不要我,对吧。”
【……】
【玩家己触发“强制死亡”机制,存档损耗严重。两个高级存档——】
“别说了,”我闭了闭眼,嗓子发紧,“一个是我辛辛苦苦打出来的西部传说,另一个是我朋友帮我打的满进度……我知道。”
我真的知道。
我明白自己哭的不是那两个存档,是那一瞬间我以为连系统也要离开我,什么都没了。
“你没事就好。”
【请勿擅自情绪泛滥,系统只是被暂时下线,不具备死亡功能。】
“你嘴硬得真讨厌。”
系统没有回应。
它当然不会说,它为了再见我,花了多少积分,甚至调取了本不该使用的权限。
它也不会说,那段被世界抹去的文字,其实正是它想要传达的那句话:
【不要去,亚瑟摩根不会死。】
它差一点就来得及告诉我。
但差一点,也足以让我死一次。
我不想让气氛继续沉闷下去,不说点什么就浑身难受。
“哎,你不觉得你现在说话的语气……有点像恋人分手之后见面的感觉吗?”
往常这时候,系统早就跳脚了,不是嘲讽我臆想症犯了,就是开始甩我一堆“人工智能不具备情绪”的大段提示。
但这次它顿了顿,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别这样。】
它的语气,比我还轻。
我故意笑得傻乎乎的,“我这不是没事嘛。你看,我回来了,捡了一条命。你也回来了,皆大欢喜。”
【这不是“没事”。你被系统标记为“己死亡”后,世界剧情发生了严重的偏移。原本稳定的线索节点开始错乱,有数十个随机变量暴增,几乎所有角色都出现了行为浮动。】
我不懂它口中那些技术名词,但我听得出,它是真的慌过,就算是现在,它的语速也比以往慢了一点,每个字都要斟酌再三。
【在我被重新上线之前,世界尝试了抹除你的数据,它没能成功。】
【你的存在与原剧情的融合度过高,己经不是“玩家嵌入”这种级别的设定了。】
【你……变成了剧情本身的一部分。】
它停了停,语调低下去,近乎呢喃:
【你只是一滴水,却己经在大海里留下了纹路。】
我眼眶酸了,嘴上却忍不住笑着,“你还挺煽情的嘛,系统。”
【……我只是陈述现状。】
“好,那我也陈述一个现状…我现在,很好……”
片刻之后,它才低低地说了句:
【那就好。】
等等。
“……不是,系统,你等等,我就嘎了一次对吧?一次!为啥扣我两个存档?”
【……】
“我不是抬杠,我是认真在质问你!”我情绪陡然激动,“那两个存档我一个肝了七十多个小时,另一个是我朋友替我打的100%通关率!还有‘西部传说’套装!你知不知道那个衣服我刷了多久?!”
系统淡定地回道:【那是我收的补偿。】
我:?
【谁让你领悟能力那么差,说了不让你去,你非要去。你要是不冲过去挡那一枪,你现在还能多活几个人物。】
“明明是你没说清楚!”
系统又恢复了那副欠揍语气,真好。
我低头摸了摸发现之前贯穿肺部的致命伤,现在只留下了偏下、位置“勉强不重要”的一道枪伤,像是被世界勉强抹去的死亡痕迹。
我低声咂舌,疼是真疼,命倒是捡回来了。
“我就知道你会调包,”我躺回床铺上,“你果然把我从死神手里偷回来了吧。”
【别往我头上安,真不是我动的手,是世界自己改的。】
“哈?”我一愣。
【你记得那个周先生说过一句话吗?】
【你要说开窗,他们就说‘不行’,因为这屋子里满可以开电灯;你说不如拆掉屋顶,他们就会说‘不行’,因为这屋子是他们祖宗传下来的。可是他们终于答应开一个窗。】
“所以,我本来只是想开个窗……不小心被你们世界强拆屋顶,现在你们又同意我把窗开开了?”
【你说的。】
真有点像那么回事。
我不过是想稍微拽一拽命运的线头,结果一脚踩进剧情的风眼,被世界当成了BUG抹掉。
现在,世界却发现我己经变成它的一部分了,抹不掉了。
就像那滴水,滴进大海时看不出来,可等你试图分开它的时候,才发现整个海都是它的影子。
“……你说,我现在是不是有点像病毒?”
【不像。】系统说,【你是根缝针。】
“?”
【一个缝补剧情的针,也顺便缝缝你的嘴。】
“你大爷。”
我捂着发热的伤口,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夜。
第二天醒来,苏珊·格林的脸就出现在我面前。
她双手叉腰,皱着眉看我:“你知道你这次回来把大家吓成什么样子吗?”
我嗫嚅着想说什么,被她一巴掌拍在额头上,“别废话,好好躺着。”
她骂人时眼角还有点红,她不是在骂我,是在骂那颗差点夺走我命运的子弹。
不久后,玛丽贝斯也来了,她递给我一小卷刚写完的小说草稿,蹲在我身边,小声说:“你不在的时候,我总觉得少了个听众。”
我接过来翻看,“你这主角又被绑架了?”
“你看完再评论!”
珍妮和蒂莉也来了,给我带了热汤和点心,说是查尔斯亲手炖的——查尔斯还没来,听说他凌晨悄悄出去猎了点肉,说要给我补补。
哈维尔从不远处背着吉他走来,他蹲下身,问我:“你怎么就爱冲在最前面呢?”
我张了张嘴,不知怎么解释,最后只能扯开话题:“你那首歌能不能再唱一遍?我没听完。”
他笑了笑,点头答应。
甚至连比尔,都闷闷地给我留了点干粮,放在门口,丢下一句:“下次别吓人。”就转身走了。
比尔都说“下次”了。
整个营地像是默契地达成了约定,没有人问我为什么会中枪,没有人追究我去救西恩的事。
他们只是——
欢迎我回来。
我坐在营地中央,看着他们一群人吵吵闹闹,忽然就明白了系统最后那句话的含义:
不是因为我影响了剧情,世界才容纳我,而是因为这群人——他们和我建立了真实的感情,让世界再也剥离不开我。
我是缝在他们故事里的针脚,是他们心口缝补过的伤痕,是这一群漂泊者中,被接纳的那一个。
我微微低头,望着自己身上斑驳的绷带。
如果这是世界的答复——那我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