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仍在继续,每一分钟都显得无比漫长。硬膜外那片紫黑色血肿刚被吸引器吸除三分之一,突然从矢状窦破损处涌出的鲜血就像冲破堤坝的洪流,瞬间淹没了显微镜视野。
“矢状窦撕裂!” 程立峰的声音陡然变调,双极电凝镊在血泊中徒劳地寻找出血点,“快!明胶海绵!止血纱!”
监护仪的蜂鸣突然变成连续的锐响,血氧饱和度曲线如断崖般跌至 78%,血压计的指针疯狂甩动 ——100/60...80/50...60/40。麻醉师周明猛地推注肾上腺素,手背青筋暴起如扭曲的蚯蚓:“心率 180!他在失血性休克边缘!”
“肝部术野也在渗血!” 另一个专家的声音带着颤抖,纱布按在肝脏裂口处就像投入沸水的宣纸,迅速被染透成暗红,“脾修补区缝线崩开了!”
程立峰的额头汗珠滴落在无菌单上,晕开深色的圆点。他瞥向一边的一个专家,“去调O 型 RH 阴性血,立刻马上!”
等那专家离开后,程立峰扔开电凝镊,“必须立刻止血!”抓起血管夹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周明!再给我 500ml 胶体液!”
“不行!” 周明猛地扯掉氧气面罩,“他血红蛋白己经 60 了!再补液就是稀释性凝血障碍!”
手术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冰,只有监护仪绝望的蜂鸣声在不锈钢器械间碰撞。就在这时,“血来了!” 那个专家抱着恒温血袋撞开屋子的门,袋子上 “O 型 RH 阴性” 的标签在无影灯下泛着惨白的光,“紧急抽调的 1500cc,就剩这些了!”
输血针头扎进桡动脉的瞬间,阮煜安的身体猛地抽搐起来。不是因为疼痛,而是那袋带着 4℃冷藏温度的血液流进主动脉时,像一把冰凿狠狠砸进心脏。心电监护仪的曲线挣扎着爬升,血氧回到 82%,但矢状窦的出血点仍在顽强地涌出鲜血,在手术野里汇成不断扩大的血泊。
“用止血绫!” 程立峰突然低吼,抓起那卷透明的生物蛋白胶膜按在出血的窦壁上,“快!压迫止血!”
床上的人腹部还敞着等待修补的肝脾创口,颅骨又裂开道正在渗血的深谷,而那些暗红色的血液正顺着吸引器管流进收集瓶,在瓶底积成触目惊心的液面。
“血压稳住了!75/50!” 周明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庆幸,“血氧 85%!”
程立峰松开按在止血绫上的手,指尖己经被血染成深紫。他看着生物胶逐渐凝固,出血终于减缓成渗液,这才敢抬起头 —— 额前的刘海己被汗水黏在皮肤上,手术衣后背浸出的汗渍与血渍混在一起,形成诡异的图案。
“准备关颅。” 程立峰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肝脾创口暂时压迫止血,等血源稳定再二次修补。”
神经组成功清除硬膜外血肿后,开始仔细检查颅内情况,确保没有残留的出血点和任何问题。肝脾组则全神贯注地修补着破裂的肝脏和脾脏,一针一线都凝聚着他们的专注与谨慎。
手术进行到第十个小时,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程立峰主任走了出来,凌烟三人立刻凑上来,主任摘下口罩,脸色疲惫却带着一丝欣慰:“手术暂时成功了,但他还没有脱离危险期,需要继续观察。” 听到这句话,倪谨寒、凌烟和阮墨隐同时松了一口气,又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原地。
倪谨寒率先撑起身体,他推开房门进去,消毒水与血腥味扑面而来,阮煜安苍白如纸的脸在监护仪幽蓝的屏幕光线下若隐若现。两根留置针分别扎进苍白的手背,输液管里透明的药液与输血袋里暗红的液体,如同两条生命线,缓缓注入那具伤痕累累的躯体。
程立峰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手术十小时后的沙哑疲惫:“他的情况还没彻底脱离危险,一次只能进来一个人。” 他的手指无意识着手术记录单边缘,那里己经被汗水浸得发皱,“等他麻醉过了再做次检查,没什么问题后你们再全部进来。”
凌烟与阮墨隐对视一眼,就在两人脚步刚动,倪谨寒突然伸手拦住去路。
“阮墨隐你留下,我和凌烟出去。” 倪谨寒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十小时等待后的疲惫与沙哑。他的指节泛白,攥着阮墨隐肩膀的力道大得近乎执拗,仿佛要将某种复杂的情绪通过掌心传递过去。阮墨隐微微一怔,眼底闪过惊讶,旋即眼底翻涌起难以名状的酸涩。
倪谨寒松开手时,转身的动作带着不易察觉的踉跄。凌烟望着他挺首却略显僵硬的脊背,跟着走出屋子带上门,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棉花堵住,只吐出一个破碎的音节:“怎么?”
回答她的只有倪谨寒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他回到主楼大厅,坐在沙发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指腹无意识着袖口干涸的血迹。
凌烟站在原地,看了眼楼梯拐角处早己不见的身影,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朝旁边屋子走去。
倪谨寒陷在米白色沙发里,他的头渐渐低垂,睫毛在眼下投出颤抖的阴影,指尖却仍固执地扣着沙发扶手。突然,传来叩门声,节奏沉稳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惊得他猛然抬头。
倪谨寒起身推开门,眯起眼睛,看见六名黑衣人呈扇形散开。他们的黑色西装下隐约透出枪套轮廓,皮鞋踩过积水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远处黑色轿车的车窗半降。
倪谨寒的喉结微微滚动,他挺首脊背走向轿车。“不下来吗?” 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目光死死钉住车窗后的阴影,“他还没有脱离危险。”
空气陷入安静,过了许久车门才被从里面推开,从车上下来一位身着玄色云锦唐装,衣襟处用银线绣着暗纹混沌,袖口翻折处露出一截雪白的杭绸里子,那料子是用三季春蚕的茧丝织就,在动势间泛着珍珠母贝的幽光。腰间松垮垮系着条古铜色麂皮腰带,带扣是块随形的和田墨玉,这粗粝的配饰与考究的衣料形成诡异的和谐,如同他指尖那枚包浆厚重的扳指,明明是汉代古玉,却被常年得边角锐利如刀。
气质里混着旧书阁的沉木香与火药库的硝石味。银发用玄铁簪松松绾在脑后,几缕垂落的发丝在颧骨处投下阴影,笑起来时眼角的皱纹像极了剑鞘上的刻痕。最让人不寒而栗的是他看人时的眼神,左眼瞳孔是正常的琥珀色,右眼却泛着玻璃般的灰蓝。颈间挂着串老紫檀佛珠,颗颗被盘得透亮,却在佛头处系着枚生锈的子弹壳。整体有一种让靠近的人既想跪拜又想逃窜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