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前的古松垂着露水,每一滴坠落都要在蛛网上悬停片刻,才不情不愿地碎在石阶上。上官靖柔数到第二十西级时,一片银杏叶飘落在她肩头,叶脉里还蓄着昨夜的月光。
藏经阁的窗纸透着青灰色,把晨光滤成朦胧的雾气。她伸手推开檀木格扇,惊动了梁间栖息的燕子。那墨色的一点振翅掠过放生池,池水便漾起细纹,将倒映的经幢晃成流动的靛青。
慧明大师煮茶的铁壶在红泥炉上轻响,水汽沿着壶嘴攀缘而上,在碰到横梁垂下的经幡时忽然消散。老和尚衣袖带起的风拂过香案,线香的青烟便歪向西北方,恰与远处塔铃被风吹偏的角度一致。
午后暴雨骤至。雨珠穿过千年银杏的叶隙,落在石刻的《金刚经》上,把"应无所住"西个字洗得发亮。上官靖柔蜷在法堂的蒲团上,看雨帘将庭院隔成无数个透明小世界。一只蜗牛正沿着经幢底座攀爬,它的黏液在青砖表面画出银亮的轨迹,转眼就被雨水冲淡。
暮钟响起时,知客僧正用竹帚清扫落叶。帚丝磨过青石的沙沙声,与钟声的余韵在回廊下交织。斋堂飘来的炊烟混着药香,那是小沙弥在檐下熬煮艾草——昨日有香客跌伤了膝盖。
月光爬上东墙时,整座寺院只剩下两种声音:佛前长明灯灯芯偶尔的爆裂声,以及后山竹林里竹笋拔节的脆响。上官靖柔靠在斑驳的碑亭柱子上,发现自己的呼吸不知何时己与这些声响同步。
这一刻,她那颗躁动的心平静了下来。不急,慢慢来,先让那些暗处的人得意一会儿。二皇兄,你己经漏出了尾巴,我更期待你之后的计划!
"施主,方丈请您进去。"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沙弥从寺门中出来,后面红芝跟着一起。小沙弥的眼睛清亮得像后山的泉水,对她衣襟上的血迹视若无睹。
上官靖柔点头,“麻烦小师傅了。”
“不敢当,施主请随我来。”小沙弥笑得温和。
随着小沙弥穿过韦陀殿,晚课钟声正撞破暮色。当——铜钟的余韵震得银杏叶簌簌落下,她忽然停住脚步。一片金黄的叶子擦过她染血的指尖,飘落在放生池里,惊散了几尾红鲤。池水倒映着她凌乱的鬓发,也映着飞檐上渐渐亮起的灯笼。
藏经阁内,檀香袅袅,木格窗棂将天光筛成细碎的金斑,洒在青砖地上。慧明大师盘坐在蒲团上,银白的须眉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色泽,似一尊历经沧桑的佛像,沉静而慈悲。
“靖柔拜见师祖。”上官靖柔跪坐在他对面,双手轻搭膝上。
"可有受伤?"慧明大师开口,声音低沉而温和,像是山涧里缓缓流淌的清泉。
她微微一怔,随即低头答道:"多谢师祖挂念,衣服上的血迹都是他人的,弟子不曾受伤。"
慧明大师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那便好。”他顿了顿,又道,"你这些日子,睡得可安稳?"
上官靖柔指尖微颤。自回宫那日起,父皇的算计,太子皇兄中毒昏迷,宫中众人的谋划接踵而来。母后虽说掌控着后宫全局,但她身子自当年中毒以来便不大好,更何况还有一些暗地里藏起来的的毒蛇,她如何放心的下?
"尚可。"她轻声答道,却不敢抬眸。
慧明大师凝视她片刻,缓缓摇头:"眼底血丝未消,气息浮躁,如何算'尚可'?"
她沉默。
慧明大师不再追问,只是提起茶壶,为她斟了一杯清茶。茶汤澄澈,热气氤氲,映着窗外竹影摇曳。
"寺后有一眼冷泉,夜里无人,你若睡不安稳,可去那里静坐片刻。"他语气平和,却字字透着关切,"心若不定,再锋利的剑,也会失准。"
上官靖柔握紧茶杯,温热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竟让她眼眶微热。自离开师傅,她己经很少漏出自己的脆弱,哪怕是在自己的母后与皇兄面前,为了不让他们担心,她也不曾柔弱半分。
"师祖……"她声音微哑,"弟子让您费心了。"
慧明大师摇头,苍老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你既唤我一声师祖,我自然要管你。"他顿了顿,又道,"待会儿让净心带你去禅房,好好歇息几日。外头的事,暂且放一放。"
她抿唇,终究没有反驳,只是低低应了一声:"是。"
窗外,一阵清风拂过,檐角铜铃轻响,悠远的余韵在寂静的寺院里回荡。慧明大师的目光越过她,望向远处的山峦,缓缓道:"这世间纷扰,如云聚云散,急不得,也强求不得。"
"你且安心住下,日子还长。"
上官靖柔深吸一口气,终于抬眸,对上老人深邃的目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