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州的清晨,薄雾缭绕山间,青石板街道上飘着淡淡的茶香。
上官靖柔换了一身素色布衣,发髻松散挽起,混在人群中缓步而行。这里的百姓衣着与中原大不相同——女子多穿靛蓝扎染的短衫,腰间系着五彩织带;男子则着麻布对襟,裤脚高高挽起,露出晒得黝黑的小腿。街边小贩的吆喝声带着浓重的蜀地口音,却莫名透着股欢快劲儿。
“姑娘,尝尝新摘的枇杷?”一个挎着竹篮的老妪满脸笑容地拦住了上官靖柔的去路,热情地说道,“这可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新鲜着呢,甜得很咧!”
上官靖柔不禁一怔,她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老妪。在京都,她从未见过有商贩会如此主动地招呼生客。通常情况下,商贩们都是静静地等待顾客前来询问,然后才会介绍自己的商品。
上官靖柔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被老妪手中那黄澄澄的枇杷所吸引。她摸出几枚铜钱,正准备递给老妪时,却见老妪连连摆手,笑着说道:“不要钱!州衙说了,外乡人初到蜀州,头回买卖不许收钱!”
一旁的红玉听到这话,也瞪大了眼睛,满脸狐疑地问道:“还有这等规矩?”
“张大人定的咧!”老妪满脸笑容地将两个黄澄澄、金灿灿的枇杷硬塞到她们手中,仿佛这枇杷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般。
“他说啦,蜀州穷,但不能穷了骨气!”老妪的话语中透露出对张大人的尊敬和感激之情。
上官靖柔不禁对这位张大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好奇地问道:“大娘,你们的官老爷定了这样的规矩,你们都没有意见吗?”
老妪连忙摆手,笑着回答道:“那不能!张大人可是个青天大老爷,他说的话,俺们都听!”
上官靖柔心中暗自思忖,一个官员能得到百姓如此高的评价,实属难得。她继续追问道:“青天大老爷……你们蜀州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吗?”
老妪毫不犹豫地点头,语气坚定地说:“那当然,张大人自从来了俺们这个穷疙瘩地儿,那是啥都为俺们好咧。姑娘,你若是不信,你看那边,张大人正在插秧子嘞!”说着,老妪指向一个方向。
上官靖柔几人顺着老妪手指的方向望去,目光落在城郊那片水田里。只见几十个农人正弯着腰,熟练地将嫩绿的秧苗插进泥水中,动作迅速而有序。
在这群忙碌的身影中,有一个戴斗笠的高个男子格外引人注目。他的裤腿高高挽起,露出膝盖,满腿都沾满了泥浆,但他的笑容却比任何人都要灿烂、爽朗。
"张大人!您这秧插歪喽!"突然,人群中传来一声呼喊,原来是一位老汉在打趣那个高个男子。那男子听到后,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着回应道:"刘伯,您教教我嘛!"
上官靖柔站在田埂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她见过太多的官员,有的贪腐成性,如吴德厚;有的阿谀奉承,如刘琨。然而,像这样一州的知州,竟然能与百姓们同吃同住,亲自下田劳作,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姑娘是外乡人?”这突如其来的询问声,仿佛一道清泉流淌过耳畔,清脆而响亮。上官靖柔闻声抬头,只见那位“张大人”不知何时己走到了近前。
他大约三十出头的年纪,身材高挑,眉目间透着一股清朗之气。他的面庞被阳光晒得黝黑,上面还沾着些许泥星子,乍一看去,活脱脱就是个朴实的老农。然而,当上官靖柔的目光与他相对时,却被他那双眼眸深深吸引住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犹如雪水洗涤过的黑曜石一般,清亮而深邃,仿佛能洞悉人的内心。在这双眼睛里,上官靖柔看到了一种豁达的智慧,那是历经世事沧桑后的沉淀与领悟。
上官靖柔定了定神,微笑着回答道:“路过蜀州,讨碗水喝。”她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以符合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的形象。
“快请快请!”张恒满脸笑容地迎上前来,热情地说道。他身为蜀州知州,竟然亲自舀起一瓢井水,小心翼翼地递到上官靖柔面前,仿佛这瓢水是多么珍贵的礼物一般。
上官靖柔见状,心中不禁一动。她原本对这位知州并没有太多的期待,但此刻见他如此热情好客,态度又如此谦逊,心中的戒备也稍稍放下了一些。
“州衙就在前面,若不嫌弃,晌午来吃顿便饭如何?”张恒接着说道,语气中透露出真诚和恳切。
上官靖柔略作思考,眼神微微一闪,随即微笑着应道:“如此,便多谢这位大人了。”
张恒听她答应,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他连忙说道:“哎,姑娘客气了。远道而来皆是客,作为主人招待你们吃顿便饭也是应该的。”说罢,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引领着上官靖柔几人朝州衙走去。
“姑娘,这边请。州衙就在前面不远处。”张恒边走边介绍道,态度十分亲切。
上官靖柔主仆三人跟随着他,一路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最终来到了州衙门前。这座州衙看起来颇为朴素,与上官靖柔想象中的宏伟建筑相差甚远。
走进州衙,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三进的青砖小院,虽然布局整齐,但规模实在有限。与陇西县令府相比,这里甚至不及它的十分之一。
上官靖柔心中不禁有些诧异,但并未表露出来。她随着他走进一间屋子,只见饭桌上己经摆好了几道菜。其中,清炒蕨菜和腊肉蒸笋显得格外清新,而最引人注目的竟然是那盘炒鸡蛋,这似乎是这顿饭中最“硬”的一道菜了。
张恒看着桌上的菜肴,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他略带歉意地说道:“今年春旱,衙门里的用度也不得不缩减一些,实在是委屈姑娘了。”
上官靖柔凝视着张恒那件打了补丁的官服袖口,不禁心生疑惑,开口问道:“大人,以蜀州百姓之富足,多征收三成赋税亦不为过,为何大人不如此行事呢?”
张恒闻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他缓缓推开窗户,目光投向远处的青山,仿佛回忆起了什么。沉默片刻后,他才转过头来,看着上官靖柔,轻声说道:“姑娘,你可知道蜀州十年前是何等模样?”
上官靖柔摇了摇头,面露好奇之色。
张恒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那时的蜀州,饿殍遍野,民不聊生。百姓们为了生存,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惨状。”他的声音略微低沉,透露出对那段历史的痛心和无奈。
上官靖柔闻言,心中一阵骇然,她难以想象那样的场景。
张恒继续说道:“我上任的第一天,便毅然决然地烧掉了税册。因为我深知,只有让百姓们的口袋里有铜板,衙门的金库才能真正有银子。若只是一味地杀鸡取卵,最终只会导致民穷财尽,这绝非长久之计。”
他的话语坚定而有力,上官靖柔不禁对这位看似平凡的官员刮目相看。
红玉忍不住问:"可朝廷考核……"
"考绩年年丙等。"张恒夹了筷子蕨菜,"但你看——"
窗外传来孩童的读书声,抑扬顿挫的《论语》飘进厅堂。
"蜀州三年前建了十二所学堂,所有孩子免束脩入学。"他眼中闪着光,"再过十年,这里走出去的读书人,会比税银更值钱。"
听着张恒的话,上官靖柔不由得沉默。这一顿饭就在自己的沉默与张恒一家的热情招待下度过。
暮色西合时,上官靖柔站在城楼上,望着万家灯火。
蜀州没有宵禁,夜市刚刚开张。卖糖人的老汉在教孩童认字,绸缎庄的老板娘正给孤寡老人送冬衣,就连街角的乞丐碗里,都放着热腾腾的馍馍。
"殿下,查清楚了。"红玉悄声道,"张恒是景和十五年的进士,因得罪韩兆被贬蜀州。十年间,他推行'均田制''兴学堂',硬是把最穷的蜀州变成了世外桃源。"
上官靖柔攥紧城墙砖石,忽然想起父皇御书房里那幅《盛世图》——歌舞升平的画卷上,角落里画着啃树皮的流民。
而眼前这座小城,才是真正的盛世该有的模样。
"红玉。"她轻声道,"你说,若天元九州都如蜀州……"
夜风送来集市上的笑声,混着远处学堂的诵书声。
"那才是天元王朝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