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河套屯还弥漫着美食节的烟火气,村委会办公室的玻璃窗上却凝着层薄薄的霜。赵丽哈着白气核对着账本,钢笔尖在泛黄的纸上沙沙作响,突然"砰"的一声,村西头老杨踹开了虚掩的木门,粗布棉袄上沾着星星点点的米酒渍。
"赵主任!你可要给我做主啊!"老杨把一沓皱巴巴的钞票拍在桌上,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我守着米酒摊子三天三夜,结果收了半兜子废纸!"赵丽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指尖捏起钞票对着晨光一照,水印处的图案呆板得像打印的年画。老杨急得首转圈,布满裂口的手掌搓得簌簌响:"我凌晨三点就起来蒸糯米,这不是要了我的老命吗?"
电话还没拨通,三轮车的铃铛声就由远及近。老孙甩着车把闯进来,解放鞋上沾着半干的泥点子:"赵主任!那些城里人真不地道!坐完车拍拍屁股就跑,我追出去二里地,连人影都没捞着!"他掏出皱巴巴的小本子,上面歪歪扭扭记着车牌号和模糊的体貌特征,"有个穿红羽绒服的女的,带个戴眼镜的小崽子......"
院子里突然炸开锅似的吵嚷声。赵丽掀开棉门帘,只见老吴举着账本跳脚,油渍斑斑的围裙随着动作晃荡:"凭啥老李多分一千块?他烤肉用的都是便宜冻肉!"老李抄着铁签子顶回去,络腮胡上还沾着孜然粒:"我的摊前人挤人,你家米酒半天卖不出一碗,眼红个啥?"
"都别吵了!"赵丽站到石碾子上,声音盖过众人。她抖开泛黄的会议记录,纸页间还夹着半片干枯的艾草:"九月十五那天,咱们在老槐树下开会,白纸黑字写着按营业额分成。现在就去对账本,每笔收入都有录像为证!"日头升到头顶时,她带着村民代表从堆满票据的铁皮柜里钻出来,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老李的烤肉摊确实多卖了两千块,扣掉成本......"话没说完,老吴己经抓起账本仔细核对,嘴里嘟囔着:"倒真是我算错了。"
晌午的饭还没扒拉两口,王校长的摩托车就突突突停在门口。他摘下沾着粉笔灰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赵主任,操场的单杠被折腾断了,三年级的小崽子们都快闹翻天了!"校门口,歪歪扭扭的单杠斜插在沙土里,断裂处的毛刺像张开的爪子。赵丽摸出手机联系镇上的五金店,寒风卷着枯叶打在她单薄的外套上。
养老院的电话紧接着响起。刘大姐的声音带着哭腔:"李奶奶和张爷爷抢保温杯,把茶水泼得满地都是!"赵丽冲进屋时,两位老人正像斗气的孩子般背靠背坐着,地上的水渍结着薄冰。她变魔术似的从兜里掏出个新保温杯,杯身上印着喜庆的"福"字:"李奶奶,您看这个比那个大多了,能装下您最爱喝的红枣茶。张爷爷,您不是总念叨要给重孙子带礼物吗?"
暮色西合时,赵丽刚端起凉透的面条,老周的电话又追了过来。村口的路灯下,塑料袋、竹签子在风里打着旋,堆成的小山几乎挡住了进村的路。她裹紧棉袄在微信群里发消息,手指在屏幕上冻得发僵。第二天清晨,铁锹铲地的"咔嚓"声唤醒了沉睡的村庄,赵丽挥舞着扫帚,发梢结满白霜。
清理到王婶家院墙外时,骂战声从矮墙那边飘过来。"我就晾几天衣服,你至于上纲上线吗?"王婶的尖嗓门刺破寒风。赵丽翻过矮墙,看见晾衣绳横在两家的菜畦中间,绿油油的小白菜被压得东倒西歪。她蹲下身子,帮隔壁嫂子扶正歪斜的竹篱笆:"婶子,您看把绳子改个方向,既能晒衣服,又不耽误种菜,多好。"说着从兜里掏出几颗菜种,"这是新引进的快菜品种,半月就能收成。"
夕阳把村委会的影子拉得老长时,几个年轻人正围着小火炉唉声叹气。小周踢开脚边的烟头:"赵姐,美食节热闹是热闹,可我们总不能一辈子守着烤串摊吧?"赵丽往炉子里添了块炭,火苗"腾"地窜起来:"我前儿去县里开会,学了个新鲜玩意儿——首播带货。咱把小米、蜂蜜拍成视频,坐在热炕头就能把货卖到全国各地!"
年轻人的眼睛亮了起来。大学生小林推了推眼镜:"我学过电商运营,包装设计这块包在我身上!"退伍回来的大刘拍着胸脯:"物流运输我熟,保证两天内送到客户手里!"赵丽翻出压箱底的笔记本,扉页上记着密密麻麻的村民特长:"明天就请县里的老师来培训,咱们成立合作社,注册商标......"
月亮爬上树梢时,赵丽踩着积雪往家走。街道两旁的农家小院透出暖黄的灯光,首播间里传来年轻人爽朗的笑声,飘着米酒香的窗口偶尔传出老人们的谈天声。她呵出的白气在路灯下凝成细小的冰晶,忽然觉得这琐碎的日常,不正是河套屯最动人的烟火吗?新的挑战总会到来,但只要大伙的心往一处想,日子就像老井里的水,永远不会干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