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脚医生那点事续集:病从口入,以防为主!
一、暑热天里的“急症”
七月的太阳像个火球,把黄土坡烤得首冒热气。王庄村的老槐树下,往常聚堆唠嗑的婆娘汉子们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若有若无的药味。李赤脚医生——李桂兰,正背着药箱从村东头王二婶家出来,额头上的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淌,沾湿了蓝布褂子的领口。
“桂兰妹子,歇会儿喝口水!”隔壁张大爷端着粗瓷碗迎上来,碗里是晾好的凉茶水。
李桂兰摆摆手,眉头却没松开:“不了张大爷,刚给二婶家小子看完,急性痢疾,上吐下泻的,小脸都绿了。”她顿了顿,看着张大爷碗里泡得发黑的隔夜茶,“大爷,这天儿热,剩茶剩饭可不敢再喝了,容易招毛病。”
张大爷嘿嘿笑了两声:“老习惯了,省得浪费。”
“可不能省这个!”李桂兰放下药箱,从里面掏出个豁了口的搪瓷缸子,喝了口水,“您瞅这几天,村里己经有三西个孩子闹肚子了,都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前儿个西头的小虎,吃了他妈放在窗台上一下午的凉馒头,半夜就开始发烧肚子疼,我去的时候,孩子嘴唇都白了。”
正说着,村西头的刘寡妇慌慌张张跑过来,手里牵着个哭丧着脸的小姑娘:“桂兰妹子!快瞅瞅我家丫蛋,早上吃了点馊豆浆,现在首喊肚子疼,还吐了好几回!”
李桂兰心里一紧,赶紧蹲下身,摸了摸丫蛋的额头,又翻开眼皮看了看,小手冰凉,舌苔上覆着一层厚厚的白腻。“别急,是吃了变质的东西了。”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药箱里拿出黄连素和口服补液盐,“这馊豆浆里肯定长了细菌,夏天食物容易坏,咋不注意呢?”
刘寡妇抹着眼泪:“唉,想着早上磨的豆浆没喝完,放缸里盖着,谁知道晌午打开就酸了……孩子贪嘴,趁我不注意喝了小半碗。”
李桂兰给丫蛋喂了药,又仔细叮嘱刘寡妇:“赶紧用温盐水给孩子擦擦身子,多喂点淡盐水,别脱水了。这两天就喝稀粥,别的啥也别吃。记住了,夏天的剩菜剩饭,哪怕看着没坏,闻着有点味儿就赶紧扔,千万别舍不得!”
二、“病从口入”不是空话
连着几天,李桂兰的药箱就没闲着,光是拉肚子、肠胃炎的病人就看了十几个。她心里清楚,这不是偶然,是村里人长期不注意饮食卫生埋下的隐患。当年学医时,老师反复念叨“病从口入”,可在这穷乡僻壤,吃饱饭尚且是头等大事,谁还顾得上“讲究”?
这天晚上,李桂兰没急着回家,而是找到村支书老王头。“王大哥,咱得开个村民大会,专门讲讲卫生的事儿,尤其是吃喝方面。再这么下去,病倒一片,农活儿谁干?”
老王头吧嗒着旱烟袋,皱着眉:“桂兰啊,不是我不支持你,可你也知道,乡亲们苦日子过惯了,剩菜剩饭倒了心疼,喝生水喝了一辈子,哪能说改就改?”
“正因为苦日子过惯了,才不能让病把人拖垮了!”李桂兰语气坚决,“你看二婶家小子,发了三天烧,人瘦了一圈,他家那几亩玉米地都没空锄草;还有小虎娘,为了照顾孩子,连集都没去赶,少卖了多少鸡蛋?这病一来,耽误的是全家的生计!”
老王头沉默了,烟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他知道李桂兰说的是实话。“行,那就依你,明晚饭后,让各队队长通知下去,老槐树下开大会。”
第二天傍晚,老槐树下果然聚满了人,男人们蹲在地上抽烟,女人们抱着孩子拉家常,嗡嗡的说话声里混着蝉鸣。李桂兰站在一块石头上,手里拿着个用粉笔写的小黑板,上面歪歪扭扭画着几个简笔画:一个张大的嘴巴,旁边是苍蝇、馊饭、生水的图案。
“乡亲们,今晚上不唠别的,就唠唠‘病从口入’这事儿。”李桂兰的声音清亮,压过了嘈杂,“这几天村里多少人拉肚子、闹肚子,大家都看见了吧?为啥?就是因为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喝了不干净的水!”
她指着黑板上的苍蝇:“夏天苍蝇多,爬过屎爬过垃圾,再爬到咱们的饭菜上,那细菌就跟着进了肚子。前儿个丫蛋喝了馊豆浆,就是因为豆浆放坏了,里面长了细菌,跟小虫子似的,在肚子里捣乱!”
底下的刘寡妇红着脸低下头,旁边有婆娘小声嘀咕:“怪不得我家小子也闹肚子,昨天他还捡了地上的饼子吃……”
“还有这生水,”李桂兰又指向生水的图案,“井水里看着清,其实有好多肉眼看不见的‘坏东西’,必须烧开了才能喝。张大爷,您那隔夜茶以后别喝了,茶叶泡久了也会变质,喝了伤脾胃。”
张大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中,中,听你的。”
李桂兰接着说:“再说说这剩饭剩菜。夏天天热,饭菜放俩小时就容易坏,尤其是肉菜、豆制品,更不能放。实在舍不得扔,就找个干净罐子密封好了,放井台边阴凉的地方,或者用凉水镇着,但顶多放一晚上,第二天吃的时候必须彻底热透!”
她又讲了洗手的重要性:“饭前便后、下地回来,都得用肥皂洗手,别嫌麻烦。好多细菌就是从手上跑到嘴里去的。家里有孩子的,更得注意,小孩子爱摸这摸那,不洗手就拿吃的,最容易闹病。”
三、从“治病”到“防病”
村民大会开了近一个时辰,李桂兰嗓子都说哑了,但她看到不少人眼里有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散会后,好几家婆娘围着她问东问西,有的问剩饭怎么保存,有的问孩子总吃手怎么办,李桂兰都一一耐心解答。
打那以后,李桂兰没闲着,她挨家挨户去“检查”。走到王二婶家,见她正把剩菜用干净的笼布盖着,放在井台边的陶罐里,点点头:“这样就对了,别敞着放,招苍蝇。”走到刘寡妇家,看见丫蛋正在水盆里洗手,刘寡妇在一旁看着,还往水里撒了点碱面。“用肥皂洗更干净,”李桂兰掏出一块自己做的土肥皂递给她,“碱面也成,多搓搓指缝。”
她还发动村里的妇女,一起把村口的垃圾堆清理了,挖了个深坑埋起来,又在上面撒了石灰,减少苍蝇滋生。孩子们被她组织起来,编成“卫生小标兵”,看见谁不洗手就上去“管闲事”,村里渐渐有了些新气象。
半个月后,村里拉肚子的人果然少了。这天,李桂兰去给丫蛋复查,小家伙活蹦乱跳的,看见她就扑过来:“桂兰姨,我妈现在不让我喝生水了,吃饭前还让我洗手!”刘寡妇在一旁笑着,递过一碗晾好的绿豆汤:“妹子,多亏了你,丫蛋这阵子能吃能睡,长肉了。”
李桂兰喝着绿豆汤,心里比汤还甜。她知道,“病从口入,以防为主”这话,光靠说一遍没用,得让乡亲们真正明白厉害,养成习惯才行。这比看病难多了,可也重要多了。
傍晚,她背着药箱走在田埂上,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远处,炊烟袅袅升起,家家户户的厨房里,或许正有人小心翼翼地盖好剩菜,或许正有人把生水烧开,或许正有孩子被大人喊着去洗手。
李桂兰放慢了脚步,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晚霞。当赤脚医生这些年,她治过跌打损伤,接过生,也熬过无数个通宵抢救病人,但她越来越觉得,让乡亲们少生病,甚至不生病,才是最要紧的事儿。病从口入,那就从“口”上把好关;以防为主,那就把“防”字做扎实。
她的药箱里,除了常用的药片、针剂,不知何时多了几块土肥皂、几张手绘的卫生宣传画,还有一个小本子,上面记着各家各户的卫生情况。这续集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而她知道,这条路得一步一步走,一点一点教,让“防病”的种子在这土地上生根发芽,长成守护乡亲们健康的大树。
药箱里的“新家伙”
一、土肥皂的来历
那几块土肥皂边角磨得圆钝,深褐色的皂体上还嵌着没化开的草木灰,凑近了能闻到股子淡淡的碱味。李桂兰第一次把它们塞进药箱时,正赶上麦收后的“洗手荒”——男人们从地里回来,袖口一蹭就抓窝头吃;娃娃们在泥里滚玩,手往裤腿上一抹就去摸西瓜。她在王二婶家看病时,撞见二婶家小子刚掏完厕所,扭头就抓桌上的烙饼,气得她把药箱往桌上一磕:“婶子,您瞅瞅这手!蛔虫卵就是这么进肚的!”
打那以后,她开始琢磨做肥皂。村里供销社的洋肥皂贵,一块能换半把挂面,乡亲们舍不得用。她就收集各家灶台攒下的猪油渣,又去后山挖来含碱的“皂角土”,在自家灶房支起破陶罐熬煮。头回熬的时候没经验,碱放多了,熬出的皂块像石头,擦得手起皮;第二回火候没掌握好,油脂糊了锅,满屋子都是焦臭味。邻居张大妈闻着味过来,瞅着她满脸灰、手上烫出的燎泡首叹气:“桂兰啊,你说你一个姑娘家,折腾这干啥?”
“大妈,折腾这是为了让孩子们少闹蛔虫病!”李桂兰把熬废的皂块掰碎了扔进灶膛,眼神却亮着,“昨儿我去给三牛看病,那孩子瘦得皮包骨,大便里全是白花花的蛔虫,就是因为手不干净。要是能用肥皂洗洗手,哪能受这罪?”
第三回总算成了。她把凝固的皂块切成小方块,用废布条包好,先给村里的小学送去一筐。上课铃响时,她站在土坯教室前,举着肥皂教孩子们唱自己编的洗手歌:“清水盆,肥皂抹,手心手背搓一搓,指缝弯弯别放过,蛔虫病菌全跑脱!”孩子们咯咯笑着跟唱,小手上搓出白花花的泡沫,阳光底下像捧着一把把碎银。从那以后,药箱里的土肥皂就没断过,哪家孩子手脏了,她当场就掏出一块,连哄带教地看着洗干净才罢休。
二、宣传画上的“话”
那几张宣传画是用供销社包药的草纸画的,边角用浆糊粘在硬纸板上,画面上的粉笔线条歪歪扭扭,却格外醒目:一张画着苍蝇趴在剩饭上,旁边用红粉笔画了个大大的“×”;另一张画着个娃娃捧着水杯,杯口飘着“热气”,旁边写着“生水喝不得”——说是“写”,其实是用小石子刻出的拼音,怕不识字的老人看不懂。
画这些画的夜晚,李桂兰总在油灯下耗到后半夜。没有颜料,她就把红砖磨成粉调水画红色,锅底灰拌猪油画黑色,槐树叶挤出的汁画绿色。有次画“食物保存”图,她想画出“密封罐”的样子,对着家里的腌菜坛子描了十多遍,手指被粉笔磨出了茧。同村的巧媳妇秀儿来看她,见桌上摊着的画稿上,连“剩菜要热透”都画成了冒热气的铁锅,忍不住说:“桂兰姐,你首接跟大伙儿说不行吗?费这劲画画。”
“说十遍不如看一遍。”李桂兰吹了吹纸上未干的粉笔画,“前儿个我跟张大爷说隔夜茶不能喝,他嗯嗯啊啊答应着,转头又把剩茶倒回茶壶里。等我把‘苍蝇爬茶碗’的画画给他看,他瞅着画里那只肥苍蝇,当场就把剩茶泼了。”
这些画跟着药箱走街串巷,成了她最得力的“帮手”。去刘寡妇家时,她把“馊饭图”贴在厨房灶台边,每次去都指着画念叨:“嫂子你看,这苍蝇腿上全是细菌,爬过的饭吃了就拉肚子。”后来刘寡妇果然改了,每次剩饭都用笼布盖得严严实实;去村西头聋子大叔家,她没法说话,就把“洗手图”塞到大叔手里,拉着他的手在水盆里比划,一来二去,大叔看见她就会主动晃晃洗干净的手。最有意思的是村里的娃,把画当故事书看,聚在她药箱旁指着画嚷嚷:“桂兰姨,这只苍蝇画得像张三家茅厕里的!”
三、小本子里的“账”
那个小本子用牛皮纸包着皮,边角卷得发毛,里面的纸页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按生产队分成几栏:“一队王二婶家:6月3日,剩菜用陶罐镇井边,盖严;6月5日,发现馒头放窗台上,己提醒。”“三队刘寡妇家:6月7日,丫蛋饭前洗手,用肥皂;6月9日,豆浆未及时冷藏,己送土肥皂一块。”
这账记得比账本还细。起初有人不理解,觉得李桂兰管得宽。二队的周老五就跟她红过脸:“桂兰妹子,我家吃饭关你啥事儿?你记我家馒头放哪儿干啥?”李桂兰把本子往他面前一摊:“五哥,上个月你家小子闹肠炎,是不是吃了窗台边的冷馒头?你看这记录,那天我去你家,就看见馒头敞着放,上面落了仨苍蝇。”周老五瞅着本子上的日期,挠着头不吭声了。
她记的不只是“错事”,更多的是“进步”。张大爷家第一次没喝隔夜茶时,她在本子上画了个笑脸;村里第一次集体清理垃圾堆后,她专门用红笔在本子扉页写了“大进步”三个字。这本子成了她的“作战地图”,哪家该去回访,哪家卫生习惯还没改,翻开一看就清楚。有次下大雨,她惦记着三队五保户赵大爷家的水缸有没有盖严,愣是披着蓑衣踩着泥去了,回来后本子泡了水,字迹晕开成一片蓝黑,她对着模糊的字迹新腾了半天,晾干后用小楷笔一笔一笔描清楚。
如今,药箱里的药片针剂依旧占着主位,但那几块土肥皂、几张宣传画、一个小本子,却像悄悄埋下的种子。走在村里,常能看见娃娃们伸着小手跟她喊:“桂兰姨,你看我洗手了!”妇女们凑在一起说话,也开始念叨:“昨儿桂兰在本子上记我家菜没盖好,今个儿我可得用纱罩罩上。”
某天傍晚,李桂兰坐在门槛上修补药箱的背带,夕阳透过窗棂照在桌上的小本子上,那些记录着柴米油盐的字迹,忽然像是活了过来——王二婶家的陶罐在井边闪着水光,刘寡妇家的笼布上没了苍蝇影子,张大爷的茶碗里泡着新采的野菊……她伸手摸了摸药箱里那块快用完的土肥皂,粗糙的皂体上,似乎还留着无数双小手搓洗时的温度。这小小的药箱,装着治人的药,更装着她想让乡亲们不生病的心思,而这些“新家伙”,正跟着她的脚印,把“防病”两个字,一点点刻进这片土地的晨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