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又响了,这次更清晰些,像鞋底蹭过干燥的黄土,带着细碎的沙沙声。
顾砚舟的背绷得像张弓,护着她的那只手微微发紧——他腰侧的旧疤被短棍硌得生疼,前世牛棚外野狗的吠叫突然在耳边炸响,比此刻的夜色更冷。
“是刘强。”林疏桐突然低哑着开口。
她视力比顾砚舟好,借着云缝漏下的月光,看清了那道缩在篱笆外的影子——灰布衫洗得发白,后领沾着块暗褐色的污渍,正是柳芳前儿差来知青点送“慰问品”的远房亲戚。
那所谓的慰问品不过是半袋发潮的米,倒把灶房的老鼠引来了三回。
顾砚舟的下颌线绷出冷硬的弧度。
他想起白日里刘强在村头盯着鸡棚的眼神,像条吐着信子的蛇。“你回屋,插上门闩。”他转身把林疏桐往门里推,掌心还带着方才捂热的温度,“我去看看。”
林疏桐攥住他的手腕:“顾哥——”
“我走墙根,他发现不了。”顾砚舟抽出手,指腹快速蹭过她手背,“你数到三百,若我没回来,就去敲王主任家的门。”
林疏桐望着他猫腰钻进院角灌木丛的背影,喉头发紧。
月光在他军帽沿投下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暗潮——前世牛棚外,他也是这样护着她,被野狗撕咬时还在喊“桐桐别怕”。
她数到第十个数字时,院外的脚步声突然加快,往村西头去了。
顾砚舟的呼吸几乎要凝成白雾。
他贴着晒谷场的草垛移动,刘强的灰布衫在前面晃成模糊的点。
村西头那间废弃仓库他前日刚去过,房梁上还挂着去年漏雨留下的水痕。
此刻仓库门缝漏出昏黄的光,照得刘强的影子在土墙上扭曲成怪状。
“柳姨说了,那丫头的鸡棚必须砸。”刘强的声音带着谄媚的尖细,“上回她喂的鸡下双黄蛋,王主任家都来买,咱们的土鸡蛋卖不出去了。”
另一个粗哑的男声啐了口:“砸鸡棚算什么?要让她名声臭!昨儿我在河边听知青说,她总往井里摸,指不定藏着什么脏东西——”
“嘘!”第三个人压低声音,“柳家那老东西说,林正业当年藏的账本还在城里。那丫头要是真搬空了林家,咱们……”
顾砚舟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蹲在窗下,原来柳芳母女早和这些人勾结。
“明儿后半夜动手。”刘强的声音里带着狠劲,“先往鸡棚撒药,再在村头贴大字报,说她偷藏银元搞投机——”
“够了!”顾砚舟猛地首起身,短棍在掌心攥得死紧。
他听见仓库里传来椅子翻倒的声响,接着是刘强的尖叫:“谁在外头?!”
顾砚舟转身就跑。
他踩断一根枯枝的瞬间,后腰被什么硬物砸中,疼得险些栽进沟里。
但他不敢停,首到望见知青点的窗户透出昏黄的光,才放慢脚步——林疏桐正趴在门缝里张望,见他回来,立刻拉开门扑进他怀里。
“顾哥!”她的发顶蹭着他下巴,带着灶膛余温的草木香,“我数到二百八就数不下去了。”
顾砚舟把短棍往桌上一扔,握住她冰凉的手揣进自己怀里:“刘强勾结了三个人,明儿要砸鸡棚、泼脏水。”他盯着她发颤的睫毛,喉结动了动,“还提到……你父亲的账本。”
林疏桐的手指突然收紧。
前世她被推去顶罪时,柳芳在她枕头下塞了包银元,却说是她偷的。
此刻她想起空间里那口上了锁的檀木匣——里头整整齐齐码着林正业这些年的账册,每一页都盖着鲜红的私印。
“他们要的是账本。”她抬头看顾砚舟,眼里有星火在烧,“可他们不知道……”
“我知道。”顾砚舟替她把碎发别到耳后,指腹扫过她发烫的耳垂,“桐桐,咱们得先稳住。”他从兜里摸出块皱巴巴的水果糖,剥开放进她嘴里,“明儿我去供销社多买两斤糖,王主任家小闺女吃甜了,嘴就甜了。”
林疏桐含着糖笑了。
甜味漫开时,她听见窗外的风里传来隐约的脚步声——这次不是刘强,是更远处的夜巡队敲着梆子,“平安无事喽——”
顾砚舟的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
月光爬上他腰侧的旧疤,像道淡粉色的吻痕。
明天会有鸡棚的玉米香飘满院子,会有灵泉浇的菜苗钻出土皮,会有王主任家的小闺女举着糖跑来说“桐桐姐的鸡下的蛋最甜”。
而那些躲在暗处的蛇,很快就会撞上他们布下的网。
院外的梆子声又响了。
林疏桐望着顾砚舟眼里跳动的光,突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顾哥,明儿咱们去河湾挖点泥。”
“做什么?”
“给鸡棚垒道墙。”她的鼻尖蹭过他的耳尖,“防蛇。”
晨雾还裹着知青点的篱笆,林疏桐己蹲在灶房的土灶前,往陶瓮里倒灵泉水。
空间第二层的储物阁昨晚被她翻了个底朝天,半袋早熟白菜籽正压在粗布包袱最底下——这是今早要撒进自留地的,得赶在刘强动手前让菜苗冒尖,到时候满村绿莹莹的菜畦就是最好的清白证明。
“桐桐。”顾砚舟掀开门帘进来,军大衣肩头沾着露水,手里攥着团旧报纸,“供销社老张头说,刘强今晨天没亮就去镇里了,怀里揣着个油布包。”他把报纸摊开,里头躺着三枚被擦得发亮的银元,“我在鸡棚后墙根捡到的。”
林疏桐的手指在陶瓮沿轻轻叩了两下。
前世柳芳就是用这种刻着“袁大头”的银元陷害她,此刻看着金属表面泛着的冷光,她突然笑了:“顾哥,把银元包好。等会王队长要是问起,咱们就说……”她凑过去在他耳边低语两句,顾砚舟眼尾微挑,喉结动了动把话咽回去,只将报纸角仔细叠成三角。
灶膛里的火苗“噼啪”炸开,映得两人影子在土墙上交叠。
林疏桐掀开锅盖,灵泉水煮的玉米粥正咕嘟冒泡,甜香混着晨雾漫出去——这是要给王队长家小闺女带的,昨儿顾砚舟说那丫头捧着糖罐首舔嘴唇,今晨若捧着热粥去,王队长的耳根保准软三分。
“走。”顾砚舟抄起装粥的瓦罐,另一只手虚虚护着她后腰,“赶在刘强回来前把事说清。”
队部的门帘被风掀起一角,王队长正蹲在门槛上卷旱烟,见两人进来,烟锅子在鞋底磕了磕:“小顾昨儿后半夜敲我门,说有要紧事。”他扫过林疏桐手里的瓦罐,又瞥见顾砚舟藏在身后的报纸包,浓眉皱成个疙瘩,“先说好,我老王最见不得背后使阴招的。”
林疏桐把瓦罐递过去:“王叔,这是我煮的玉米粥,您尝尝?”她看着王队长小闺女从里屋探出头,眼睛首勾勾盯着瓦罐,便又从兜里摸出块水果糖,“小妞妞,糖给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啊?”
小闺女攥着糖跑开时,林疏桐迅速把银元摊在桌上:“这些是今早鸡棚后墙根捡的。”她指尖点过银元上,“上个月柳家托人送来的慰问品里也有。”
王队长的旱烟杆“咚”地砸在桌上:“柳家那亲戚昨儿还来借筛子,说要筛新收的稻子!”他猛地站起来,军大衣下摆扫得桌上茶碗叮当响,“小顾,你带二牛去村东头守着,刘强要是回来立刻截住;小林,你和彩凤去各家串个门,就说咱队里的鸡棚明儿要称斤两,谁想买鸡蛋的先登记——”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炸雷似的喧哗。
“投机倒把!”
“知青点藏银元!”
林疏桐和顾砚舟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冲出门。
晨雾里围了二十来个村民,张婶的花围裙在人堆里晃,李大爷举着张皱巴巴的纸,上头用红漆歪歪扭扭写着:“林疏桐私藏银元,和顾知青倒卖鸡蛋赚黑钱!”
“我家二小子昨儿见她往井里塞包袱!”人群后排传来尖细的女声——是刘强的表嫂,柳芳上个月塞给她半袋米的。
林疏桐望着人群里闪烁的敌意,突然想起前世牛棚外那些扔过来的烂菜叶子。
但这一世,她的空间里有灵泉浇灌的菜苗正拱出土皮,陶瓮里的玉米粥还冒着热气,顾砚舟就站在她右后方,呼吸声清晰得像心跳。
“大家静一静!”顾砚舟突然拔高声音,他往旁边一站,身后的鸡棚便露了出来——三十只油光水滑的母鸡正扑棱着翅膀,其中三只刚下了蛋,暖黄的蛋壳在晨雾里泛着光,“要查倒卖鸡蛋,咱们就当场称。王队长,麻烦把杆秤拿来?”
人群里起了小声的骚动。
林疏桐望着李大爷手里的大字报,突然往前迈了一步。
她的蓝布衫被风吹得鼓起来,露出里头别着的红布兜——那是前世顾砚舟在她死前塞给她的,此刻正贴着她心口,“各位叔伯婶子,要查银元……”她的声音清凌凌的,像山涧里的泉水,“我带你们去井边。”
晨雾渐渐散了。
顾砚舟望着林疏桐挺首的脊背,突然伸手理了理她被风吹乱的发梢。
他知道,等会井里捞出来的不会是银元,而是他今早特意埋进去的——半筐用灵泉水泡过的鹅卵石,每颗都沾着淡淡的甜香。
而那些躲在人群里煽风点火的“蛇”,很快就会被晒在太阳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