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年惊变
民国二十六年霜降,苍岩善堂的铜钟第七次撞碎晨雾。柳如烟握着扫帚的手在袖口下微颤,望着山路上蜿蜒的灰布队伍——是晋绥军的伤兵,担架上渗出的血渍在枯黄的草径上开出暗红的花。
"师娘,醒神草只剩后山三亩了。"十六岁的林小满抱着药篓踉跄跑来,发辫上沾着未褪的蓝紫色花瓣。十年前她在金顶庙废墟被捡来时,襁褓里裹着半片风干的癞蛤蟆皮,如今己是善堂最得力的小药师。
柳如烟望着漫山褪色的花海,忽然想起康疯子临走前那个暮春。他蹲在老槐树下给孩子们演示"癫仙十三式",剑柄上的癞蛤蟆干随着剑穗甩成残影,嘴里念着"疯癫是醒世的药引"。最后一剑劈向石磨,却在剑刃离石面三寸处顿住,石粉簌簌落在他补丁摞补丁的青衫上,像撒了把碎星星。
"把西厢房改作临时医馆。"柳如烟拂去袖口的草屑,腕间银铃响得有些发涩,"去地窖取陈放三年的醒神草膏,告诉灶房熬马齿苋粥,伤兵里有三个染了烂脚疮的,用癞蛤蟆皮焙干研粉调麻油敷。"
小满刚跑开,山脚下突然传来火车汽笛的长鸣。这声音让柳如烟心头一紧——自从三年前正太铁路被日军控制,这样的汽笛便成了警报。她望向东南方,那里曾有康疯子留下的半幅"地涌金莲"画卷,听武昌来的客商说,画卷如今挂在起义纪念馆的偏殿,空白处多了行狂草:"疯者不癫,医者不圣,赤心照地涌"。
第二章 南粤疯客
与此同时,两千公里外的广州西濠口,一个头戴斗笠的老乞丐正用竹筷敲着破碗唱莲花落。日军的太阳旗在骑楼顶端招摇,他碗底的铜板突然"当啷"落地,滚进巷口中药铺的门槛。
"先生可是要抓药?"穿白大褂的年轻掌柜扶了扶眼镜,镜片后闪过一丝惊诧——老乞丐弯腰捡钱时,露出的鞋面上绣着半朵褪色的金莲,正是武昌那幅画卷上的纹样。
乞丐突然揪住掌柜的袖口,浑浊的眼珠骤然清明:"给我三錢曼陀罗花,五錢生草乌,再包两张癞蛤蟆皮。"话音未落,街角突然传来皮靴的踢踏声,三个日军宪兵晃着刺刀走来。
掌柜猛地推开乞丐,抓起算盘砸向橱窗:"滚!臭要饭的!"算盘珠子蹦跳着滚落,老乞丐趁机翻进后巷,却在翻墙时被铁丝划破手腕。血珠滴在墙根的野薄荷上,他突然咧嘴笑了,从怀里掏出半幅残卷,用指尖蘸血在空白处添了几笔——正是苍岩山地宫的方位图。
三天后,珠江上飘着具顺流而下的浮尸,斗笠下露出的脚踝处,刺着极小的赤心剑图案。而此时的苍岩山,林小满正对着地窖的石壁发呆。她在整理药材时,发现第三排砖缝里嵌着片风干的醒神草,叶脉竟天然形成箭头形状,指向刻着白狐玉雕的暗门。
第三章 地宫惊变
暗门后的石阶长满青苔,小满数到第一百零八级时,烛火突然被穿堂风扑得明灭不定。镇山台上的赤心剑仍在,可剑柄的白狐玉雕眼中,竟凝着一滴暗红的水珠——那是十年前康疯子离开时,用自己的血滴在玉雕眼眶里的。
"小满!"身后突然传来师兄陈默的低喝,这个总板着脸的少年攥着柴刀,刀疤从眉骨斜贯到下颌,是三年前为保护善堂孤儿被马匪所伤。他盯着赤心剑突然皱眉:"剑鞘上的纹路...好像变了。"
话音未落,山门外传来密集的枪声。柳如烟握着银铃的手终于抖出声来,她看见山路上停着三辆日军卡车,车斗里架着歪把子机枪,带队的少佐胸前挂着块和田玉牌,雕的正是白狐望月纹。
"柳女士,久仰大名。"少佐用生硬的中文开口,手指着玉牌,"大日本帝国东亚共荣圈,需要苍岩山的醒神草——更需要地宫的赤心剑。"他身后的翻译官突然指着老槐树惊呼:"太君,树上有人!"
枯枝间晃荡着个灰扑扑的身影,正是消失十年的康疯子。他不知何时换上了靛蓝粗布衫,腰间别着的酒葫芦结着冰碴,剑穗上的癞蛤蟆干早己风干成标本,却在他甩剑时发出金属般的清鸣。
"疯老头!"林小满眼眶发热,却见康疯子突然咧嘴傻笑,对着日军比出抓药的手势:"要醒神?先喝我的癫狂汤!"话未落,酒葫芦里的药酒己泼向机枪手,剑穗上的癞蛤蟆干竟暗藏机关,甩出时带出细小的银针,正是当年他自创的"癫仙十三针"。
第西章 赤心现世
混战中,陈默带着几个少年从密道潜进地宫。当他的手触到赤心剑的剑柄时,白狐玉雕的眼睛突然转动,剑鞘上的纹路竟连成完整的地图——那是太行山脉下的地道网,每个标记点都画着醒神草的图案。
"原来师父早就...!"陈默突然哽咽,他想起康疯子临走前塞给他的《千金方》,扉页上用朱砂写着"医人先医国"。此刻赤心剑在他手中轻颤,剑鞘应声而落,露出剑身刻着的八个古篆:"赤心所至,地涌金莲"。
地面上,康疯子的剑穗己被打断,露出里面藏着的精钢软剑。他左躲右闪看似毫无章法,却总能在箭不容发之际避开刺刀,反而让日军的枪口频频相撞。少佐终于察觉不对,摸出玉牌砸向康疯子面门,却见老人突然定在原地,任由玉牌划破额头。
"当年在武昌..."康疯子擦着血笑,"我给起义军治刀伤,有个小战士临死前说,他爹在苍岩山采醒神草时坠崖,留给他半块玉牌。"他掏出怀里的碎玉,和少佐的玉牌严丝合缝,"原来你爹的人头,是我亲手缝回脖子上的。"
少佐瞳孔骤缩,他终于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遇到戴癞蛤蟆剑穗的疯医生...就把玉牌交给他..."此刻康疯子身后,柳如烟带着伤兵们举着熬药的铁锅冲来,锅里的滚烫药汁泼向日军,混着醒神草的辛辣气味在空气中炸开。
第五章 地涌金莲
枪声渐歇时,康疯子靠在老槐树下,任由柳如烟给他包扎伤口。林小满抱着赤心剑从地宫跑出,剑鞘不知何时换成了新雕的木鞘,白狐玉雕的眼睛望向东方,那里的天空正泛起鱼肚白。
"师傅,地宫的地道..."陈默欲言又止,康疯子却摆摆手,从怀里掏出半幅残卷——正是当年在武昌留下的"地涌金莲",如今空白处己画满密密麻麻的符号,每个符号旁都标着醒神草的产地。
"十年前我顺着铁路南下,"康疯子灌了口冷酒,酒液顺着胡须滴在青衫上,晕开的水痕竟像朵金莲,"从武昌到广州,每到一处就画一笔,想着等苍岩山的醒神草成了气候,就把这些地方连成网。日本人想要药材?哼,他们拿到的每一包醒神草里,都掺着让他们夜里抽筋的闹羊花。"
柳如烟突然轻笑,十年前那个在老槐树下教剑的疯男人,原来早把疯癫化作了计谋。她望向漫山渐暗的花海,突然发现背阴处的醒神草竟在深秋抽出新芽,蓝紫色的花苞在月光下微微发亮,像散落的星子。
"该让小满他们学新的癫仙十三式了。"康疯子望着天边的启明星,剑穗上的癞蛤蟆干不知何时换成了新采的醒神草,"以后啊,这疯癫的药引,该换成这些孩子们眼里的光了。"
当第一缕朝阳爬上金顶庙的残垣,苍岩善堂的铜钟再次敲响。林小满摸着赤心剑的剑柄,发现白狐玉雕眼中的血珠不知何时化作了露珠,顺着剑身滴进泥土,在来年春天,竟催生出比往年更盛的醒神草花海。而关于康疯子的传奇,此刻正随着山风传向西方——有人说他在地道网里教游击队员认草药,有人说他跟着火车去了更南的地方,但更多人相信,每当战乱中的百姓看见蓝紫色的花海,就等于看见了那个系着癞蛤蟆剑穗的疯老头,正用他特有的疯癫,守护着这方土地上永不凋零的赤子之心。
(全文完)